天刚亮,陈砚舟就到了宫门口。他没坐轿,也没带随从,手里只握着一卷纸,外头裹了层油布。
早朝的钟声刚响完,百官陆续进殿。有人看见他站在丹墀下,衣裳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便小声议论起来。
“他又想闹哪一出?”
“前几日书院失火,听说是他查的,莫非今日要提科举的事?”
“别说了,圣上已经升座了。”
大殿之上,帝王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礼部一名考官站了出来,是礼部试务司主事周通。他整了整衣袖,高声道:“启禀陛下,本届科举三轮已毕,考官公正无私,试卷无一差错,臣敢以性命担保,科举无弊!”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陈砚舟一眼。
陈砚舟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考卷,轻轻笑了。
然后他走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全殿都听得清楚:“考官大人,您真的确定,这科举没有问题?”
周通皱眉:“陈侯这是何意?莫非质疑朝廷抡才大典?”
陈砚舟不答,只是缓缓展开手中的考卷。纸页泛黄,边角有些焦痕,正是昨夜他在翰林院密室找到的那一份——东南考区一名考生的原卷副本。
他将考卷一抖,正面对准众臣:“敢问大人,可识此字?”
众人伸头去看。只见策论题下方,有一行极细小的批注,墨色比正文浅,笔迹也不像考生。
周通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不过是考官例行批阅,有何稀奇?”
“哦?”陈砚舟点头,“那您认得这个吗?”
他手指一划,指向批注末尾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一个小小的“周”字花押,和周通平日用印的样式一模一样。
“这不是您的私印缩影?三日前,西市茶棚,有人用这个记号,换了三道考题,收银二十两。您说,这是批阅?”
周通后退半步:“血口喷人!我从未去过西市茶棚!这考卷分明是伪造!”
“伪造?”陈砚舟笑了,“那您来告诉我,为什么这张考卷,会在听到特定诗句时,自己写出真相?”
他说完,抬手抚额。
脑中《唐诗三百首》自动翻页,停在一首诗上。金光一闪,诗句浮现眼前。
他开口,一字一顿: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那张考卷忽然泛起金光。原本空白的纸面,竟浮现出一行行小字——
“初七夜,西市茶棚,银二十两,换题三道。”
“东南考区,甲字卷第三题提前泄露。”
“收钱者:周通。交接人:戴面具者,疑为萧党残余。”
更诡异的是,纸边还浮现出数十个细小的名字,全是本届东南考区落第考生的姓名,一个个像是自己写上去的,整齐排列,如同诉冤。
满殿哗然。
有老臣直接站起身:“这……这考卷会自己写字?!”
周通瞪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伸手想去抢考卷,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写的字怎么会出现在上面?!这考卷是活的?!”
陈砚舟冷冷看着他:“它不是活的。它是冤的。你压下去的不只是题目,是几十个寒门子弟十年苦读的机会。你以为没人知道?可文字记得,文气认得,天地也看得见。”
周通双腿一软,扑通跪地:“陛下!这是妖法!这是陷害!他用邪术让考卷显字!臣冤枉啊!”
帝王一直沉默。此刻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音震得梁上灰尘都落了下来:“够了!”
他盯着那份仍在发光的考卷,眼神由惊转怒。
“我大雍科举,百年清名,竟被你们当成买卖来做?监考官私卖考题,收银换命,还敢当庭抵赖?!”
他挥手:“来人!拖出去!关入刑部大狱,严加审问!朕要亲眼看到他画押认罪!”
侍卫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周通就往外拖。他一路挣扎,嘴里还在喊:“我不是主谋!我只是办事的!上面有人指使我!陛下饶命!”
没人理他。
大殿内一片寂静。
百官低头,没人敢说话。有几个出身寒门的官员,眼眶发红,悄悄攥紧了拳头。
陈砚舟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张考卷。金光渐渐褪去,但纸上的字迹依旧清晰。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周通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时帝王开口了:“陈卿。”
“臣在。”
“这份考卷……真是因诗而显字?”
“是。”陈砚舟抬头,“文气所至,真言自现。凡是被冤屈掩盖的文字,只要有人念出对应的诗,它就会自己说出来。”
“那这首《蜂》……为何偏偏能引动它?”
“因为这首诗问了一个问题。”陈砚舟说,“为谁辛苦为谁甜。那些读书人寒窗十年,结果题目早就被人卖掉。他们辛苦一场,最后甜的是谁?是这些监考官,是背后操控的人。”
帝王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沉声下令:“传旨,即刻重查本届所有考卷。凡有文气异动者,立即提审监考官。礼部、刑部、御史台联合督办,三日内出名单!”
“臣领旨。”陈砚舟躬身。
“还有。”帝王盯着他,“你既然能用诗找出舞弊,那就继续用。朕给你一道特旨——从今日起,凡科举相关文书,你皆可调阅。若有异常,当场查验,不必请示。”
群臣心头一震。
这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
陈砚舟没推辞,只回了一句:“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转身走下丹墀,手里那张考卷被他小心收进袖中。
刚走到殿门,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陈侯留步。”
是帝王的声音。
他停下。
帝王坐在高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说,幕后之人是谁?”
陈砚舟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还不知道。但他们会露出马脚。因为他们总会做同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总以为,烧掉一本书,换掉一张卷,就能让人永远闭嘴。”
“可他们忘了。”
“书可以烧。”
“卷可以换。”
“但诗——”
他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却清晰传遍大殿:
“诗会自己找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
殿外阳光照进来,洒在空荡荡的台阶上。
那张考卷在他袖中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皇宫另一侧的偏门,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正缓缓驶出。车帘掀开一条缝,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伸出来,把一张烧剩的纸条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纸条上只剩两个字:
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