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那本伪装成农政疏的密报夹进袖中,转身走出翰林院。阳光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他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宫城,而是径直往城南市集走去。
街边摊贩已经开始叫卖。书肆前摆着几摞旧书,纸页泛黄,字迹模糊。几个学子蹲在地上翻看,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算经》呢?”陈砚舟问。
书商抬头,见是个穿青衫的年轻人,腰间挂玉佩,手里拿折扇,眼神一闪,立刻堆起笑容:“哎哟,这位公子来得巧!《算经》刚到货,一本十两银,限量三册。”
旁边学子一听,纷纷皱眉。
“上个月还只要五钱!怎么突然翻了二十倍?”
“就是,谁买得起?”
书商冷笑一声:“新政要考算学了,懂不懂?现在全京城都在抢这书。我这还是便宜的,西市那边已经炒到十五两了!”
陈砚舟没说话,伸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封面写着《算经》,纸张粗糙,墨色不均,明显是仓促翻印的劣质版本。
他翻开第一页,轻声念道: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话音落下,脑中《唐诗三百首》自动翻页。朱熹的名字浮现,诗后跳出一行小字:“知识流通,方成大道。”一缕文气渗出,顺着指尖流入书页。
刹那间,手中《算经》开始震动。
纸面泛起微光,一页变两页,两页变四页……整本书像泉水涌动,不断复制。更奇怪的是,每一页边缘都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小字:
“原价:二两白银。”
周围人愣住了。
一个穿粗布衣的少年伸手碰了碰书角,脱口而出:“真的!我爹去年在书局买过,就是这个价!”
书商脸色大变,扑上来想抢书:“你干什么!别动我的货!”
可他已经拦不住了。
陈砚舟将手中复本递给那少年:“拿去读吧,不用给钱——但记住,今天你得了便宜,明天也得让别人得。”
少年双手发抖,接过书,眼眶红了。
“谢……谢谢先生!”
这一声谢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围观学子一拥而上。
“我也要一本!”
“给我也看看!”
“二两!就按二两买!”
书商急得跳脚:“这不是正本!是妖术变出来的!不能算数!”
可没人理他。
有人已经掏出钱袋:“老板,二两一本,给钱!”
“对!二两!多了不付!”
“你要是不卖,我们去别家!”
书商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书肆的掌柜不知何时全都站到了门口。他们看着这边的情况,默默把自己的《算经》标价改成了“二两”。
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这书……怎么会自己印?!”
陈砚舟站在人群中央,合上手中原本,淡淡说道:“这不是印,是真相现形。你们压价哄市,靠的是信息不对称。现在人人知道原价,你还怎么骗人?”
他抬手示意:“诸位,且留些给后边的同窗。”
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学子们自觉排成队,一人一本,付钱拿书。没有人争抢,也没有人吵闹。
有个老学究模样的人站在远处看了许久,忽然拱手作礼:“老夫教书三十年,今日才算见到‘文以载道’四个字真意。”
陈砚舟点头回礼,没多说话。
他走到另一个摊位前,又拿起一本《格物志》。这次他没念诗,只是翻开第一页。
书页微微一震,自动浮现出“原价三两”的字样。
摊主吓得手一抖,书掉在地上。
“你……你也动了?!”
陈砚舟把书放回桌上:“你这本书是抄录工坊连夜赶制的,用的是次等竹纸,油墨未干就装订。真正的《格物志》在国子监藏书阁,值五两银。你卖八两,赚三两差价,是不是太狠了?”
摊主张嘴想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人哄笑起来。
“听见没?连假书都被诗显真价了!”
“以后谁还敢乱定价?”
“文渊侯这是给咱们当免费验书官啊!”
陈砚舟转身要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个少年追上来,把一本书塞进他手里:“先生,这是我抄的《九章算术》笔记,送您!我知道您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些事的。”
陈砚舟接过,翻开一看,字迹工整,条理清楚,还有不少自己的解法批注。
他笑了笑:“写得不错。以后可以考算学科。”
少年脸一红,低头跑了。
日头渐高,市集热闹起来。
陈砚舟走在人群中,耳边是学子们的议论声。
“你说他是不是神仙?”
“哪有神仙天天逛书市的?他是真人,真帮我们这些人。”
“我要是能进翰林院,一定拜他为师!”
他听着,嘴角微扬。
这时一个小吏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掌院,李编修说教材已经抄好,六部和国子监都送到了。”
“另外……东南那边还没动静。”
“要不要查?”
陈砚舟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袖中的密报,又看了看眼前排队买书的学子。
“先不急。”他说,“有些火,得等它自己烧起来。”
他转身走向另一家书铺。
这家铺子门口挂着块旧匾,写着“文墨坊”三个字,漆色斑驳,像是很久没人打理。
柜台后坐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四十多岁,穿着绸袍,袖口却磨出了线头。
看见陈砚舟走近,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陈砚舟没看他,直接拿起一本《几何原本》。
书刚入手,文气自动流转。
书页浮现三行字:
“此书由萧党余孽控制之私坊翻印。”
“共印二百册,成本每本不足五十文。”
“售价十两,已售出一百三十七册。”
书商脸色刷地变白。
他猛地站起来,想夺门而逃。
可陈砚舟已经开口了。
“你以前在萧景珩手下做事,倒卖押题集,坑了不少寒门子弟。”
“现在换了名字,还想继续骗?”
“这世上的知识,不该是你们赚钱的工具。”
书商瘫坐在地,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什么萧党……我只是个小本生意人……”
“你可以装傻。”陈砚舟把书放回桌上,“但书不会。”
他转身离开,不再看那人一眼。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书商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书会说话……这世道变了……”
陈砚舟没停留。
他继续往前走,一家一家查看书价。
每到一处,只要他拿起典籍,书中就会自动显现真实价格和来源信息。
有贪心的当场收摊跑路,也有老实的主动降价赔罪。
不到两个时辰,整个市集的《算经》《格物志》《九章算术》等新政相关书籍,全部回落到合理价位。
百姓围着他,有人递水,有人送点心。
一个老太太拉着孙子过来磕头:“大人,我孙子明年要考童生试,能不能求您一句话鼓励鼓励?”
陈砚舟扶起孩子:“好好读书,别怕难。将来你也能站在光里。”
孩子用力点头。
太阳移到头顶,集市达到最热闹的时候。
陈砚舟站在书肆街中央,青衫被风吹起一角。
他手里还拿着那本《观书有感》的原本,纸页安静,没有再发光。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场“诗凝典籍”的景象,已经被无数双眼睛记住。
这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不是金光万丈,不是天地共鸣,而是让普通人相信——
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
一个小吏走过来提醒:“掌院,该回翰林院了,下午还要审土地案的名单。”
陈砚舟摇头:“再等等。”
“为什么?”
“让他们多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