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站在天牢后门的阴影里,手里那把短刀还沾着夜露。他没再往前走一步,而是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一块青石砖。这块砖和其他的不一样,边缘有新刮的痕迹,像是有人匆忙踩过。
他知道,丙字三队换岗的时间到了。
墙头灯笼晃了一下,两个差役提着铁链走过,嘴里念叨着“寅时三刻,丙字巡东”。他们一转身,陈砚舟立刻贴着墙根滑出,脚步轻得像猫。他从袖中抽出一块腰牌,在火光下轻轻一照——上面刻着“提点司乙令”,是守城将军昨夜塞给他的假令。
他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了。
穿过两道暗廊,空气变得潮湿发霉。前方铁门半开,门缝透出一点油灯的光。这里就是丙字牢区,专门关押重犯的地方。他记得李三根说过,有个戴重枷的男子,三天前被悄悄押进来,没人登记,也没人问话。
那就是萧党的人。
陈砚舟推开门,脚步没停。牢房排列整齐,大多数空着。走到第七间,他停下。
里面的人坐着,头低着,脖子上套着一人高的木枷,双手被锁在两侧孔洞里。听见脚步声,那人慢慢抬起头。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道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他看见陈砚舟,先是一愣,然后忽然笑了。
“陈砚舟?”他声音沙哑,“你真敢来。”
陈砚舟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这人他认识。上个月在昌隆米行查账时,这人在后院指挥伙计搬运麻袋。当时他穿的是商贾衣服,现在却成了囚犯。
“你是萧景珩的人。”陈砚舟说。
“哈哈哈!”那人猛地拍了下地面,“你以为你是来审我的?错了!你才是猎物!明天早朝,你的罪名就会上奏——私通北漠、篡改考卷、图谋不轨!你猜皇上信谁?”
陈砚舟还是不动。
他缓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副木枷。木头很厚,表面粗糙,但内侧有几个细小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符号。
“你们的密令,藏在哪一层?”他问。
“密令?”那人冷笑,“你做梦!这枷锁是特制的,铁木混铸,百年不开!你连钥匙都没有,还想撬?”
陈砚舟没理他。
他闭上眼,脑中《唐诗三百首》自动翻页,停在王昌龄那一首。他记得这首诗写的是清白,是坚守,是哪怕身处浊世也不改初心。
他张口,声音不高:
“洛阳亲友如相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眉心一热。一缕文气顺着指尖流出,渗进木枷的纹路里。那木头像是活了一样,微微震颤。
牢里的油灯忽明忽暗。
“一片冰心在玉壶。”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副枷锁“咔”地一声响,中心裂开三道缝,接着轰然碎裂!
木片四溅,那人吓得往后缩,手铐撞在墙上当当作响。灰尘扬起,一张折叠纸条从夹层中飘了出来,像落叶一样缓缓落地。
陈砚舟弯腰捡起。
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三行字:
“调换殿试考卷,嫁祸陈砚舟;
煽动市井谣言,制造民乱;
待其倒台,顺势逼宫。”
末尾盖着一枚暗红色的印,形状像一只鹰。
他认得这个印。去年在翰林院档案里见过一次,是萧景珩私设的联络印记,只用于最机密的指令。
证据拿到了。
他把纸条收进袖子,抬头看向那个囚犯。
那人脸色发白,嘴唇直抖:“这……这不可能!这枷锁是我亲自上的钉!你怎么能……它怎么会自己开?!”
“因为它知道,”陈砚舟说,“谁才该被锁。”
那人瞪着他,眼神从震惊变成恐惧,又从恐惧变成绝望。他突然扑到栏杆前,大喊:“你别得意!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被抓吗?因为我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赵氏只是个幌子!真正动手的是——”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铜锣声。
五更了。天快亮了。
陈砚舟转身就走。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狱卒马上就要换班,他得赶在第一道宫门开启前把这份密令送到掌院大人手里。早朝一开,他就得当众拿出来。
他刚走出牢区,迎面撞上一个送饭的杂役。那人端着托盘,差点打翻。
“对不起对不起!”杂役低头道歉。
陈砚舟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但他眼角扫过托盘——里面有一碗粥,一个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咸菜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脚步一顿。
回头一看,那杂役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走廊。
陈砚舟折返,把纸抽出来。纸上只有一个字:
“快”。
他盯着这个字看了两秒,把它也塞进袖子。
外面天色微亮,街上开始有挑担的小贩吆喝。他快步走向宫城方向,路过一家早点铺子时,听见里面有人说:
“听说了吗?今儿早朝要查科场舞弊案!”
“可不是嘛,说是牵扯到皇子呢!”
陈砚舟嘴角动了动。
他加快脚步。
离承天门还有三百步时,迎面跑来一个传令兵,满脸焦急。
“陈侯爷!陛下急召您入殿!说是……有人提前告状了!”
陈砚舟点头:“我知道是谁。”
“您还去吗?万一这是陷阱?”
“我去。”他说,“我带着证据。”
传令兵愣住:“您……已经有证据了?”
陈砚舟没回答。他只把手伸进袖子,捏了捏那张密令。
纸张干燥,墨迹清晰。
他迈步向前。
承天门前的石阶上,晨雾未散。几个官员已经在等候,交头接耳。他走上台阶,一名太监匆匆迎上来:
“陈大人,陛下让您直接去偏殿候着,萧三皇子已经在里面了。”
陈砚舟点头,跟着太监往里走。
走廊尽头,一扇雕花门开着。屋里两人对坐,一个是帝王,另一个穿着紫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是萧景珩。
他看见陈砚舟进来,嘴角扬起一笑。
“陈砚舟,你终于来了。”他说,“我这儿有一份供词,说你和北漠使团私下交易火器图。你要不要看看?”
陈砚舟站着没动。
他看着萧景珩,忽然笑了。
“我不用看。”他说,“因为我这儿也有一份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轻轻放在桌上。
“你要不要读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