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已动”两个字在掌心揉成粉末,风吹散了。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窄巷很安静,两边墙高,只有一线天光。
他刚拐过弯,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巷口等他。那人穿着灰褐色差役服,腰上挂着铁牌,脸上有道疤,左耳缺了一角。是刑部天牢的狱卒。
狱卒低头搓手,声音压得很低:“陈侯爷,我奉命送个东西给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纸发黄,边角破烂,上面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字是用血写的,歪歪扭扭,像是拼尽全力才写出来。
“科举考题在我处。”
陈砚舟接过信,手指轻轻扫过纸面。血已经干了,但能看出写字的人手一直在抖。墨和血混在一起,有些字迹糊成一团。
他没说话,只是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问:“谁让你送来的?”
狱卒低头:“赵氏。她今早砸破手指写的,说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里。我没敢耽搁,趁换班溜出来的。”
陈砚舟点点头,又问:“她在牢里还说了什么?”
“她说……您要是不信,就念一首诗。”狱卒顿了顿,“她说,诗能证明真假。”
陈砚舟笑了。笑得有点冷。
他把信摊在掌心,抬头望天。暮色沉下来,街角传来打更声。他张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那页《石灰吟》自动点亮,文气顺着诗句涌出,渗入手中血书。
纸上的血迹忽然微微颤动。
原本那句“科举考题在我处”的字迹边缘开始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擦去。接着,四个新字缓缓浮现——
“萧党指使”。
狱卒瞪大眼,整个人僵住:“这……这血书怎么自己改了?!”
陈砚舟没看他,只是盯着那四个字。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把信纸捏成一团。
他知道,这不是赵氏想坦白。
这是她最后的反扑。
她想用“考题在我处”引他上钩,让他以为她掌握着科场舞弊的关键证据。可她没想到,这首《石灰吟》讲的是“清白”。文气感应真相,谎言立刻被剥开。
幕后主谋不是她。
是萧景珩的人。
是萧党。
陈砚舟把信合起来,低声说:“因为它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狱卒还在发抖。他没见过这种事。一张写了血字的纸,居然会自己变内容。他本是受人之托来试探陈砚舟反应,现在只想逃。
“我……我该回去了。”他后退一步,“值夜快开始了……”
陈砚舟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狱卒一愣:“李三根。”
“你在天牢当差几年了?”
“八年。”
“八年前,有个犯人死在丙字牢,尸首抬出来时耳朵少了一块。是你割的?”
李三根脸色刷地白了:“我没有!那是……那是上面吩咐的!说是防人认尸!我就是个小差役,我能怎么办!”
陈砚舟看着他:“那你现在呢?还是只能听命行事?”
李三根说不出话。他想走,可腿动不了。
陈砚舟把血书收进袖子,语气平静:“回去告诉赵氏,她的信我收到了。也告诉那些让她写信的人——我不怕陷阱。我只怕真相藏得太深。”
他说完,转身就走。
李三根站在原地,直到背影消失在巷尾,才猛地喘口气,跌跌撞撞往回跑。
陈砚舟没有回家。
他穿过三条街,直奔刑部门前的一处偏院。这里是提点司的外围办公地,平日没人管。他上次来是查账册,这次是为下一步做准备。
他站在院门口,从袖中取出半块腰牌。这是守城将军府老张昨夜送来的。上面刻着“丙字三队”,背面有刮痕,像是被人用力磨过。
他又摸出一张纸条。麻雀送来的,写着一个字:“查”。
他把腰牌和纸条并排放在掌心,对比了一下。
腰牌上的“丙字三队”和纸条上“寅时换岗”连起来看,正好是一支夜间巡防的队伍。而这支队伍,不该出现在昌隆米行附近。
但他昨夜查粮仓时,车底的红泥印,和米行后院的土质一致。而那里的守卫,穿的就是丙字三队的号衣。
现在,赵氏在牢里写出“萧党指使”。
线索串起来了。
有人利用科场舞弊调换考卷,用军粮贪腐掩盖资金流向,再用硝粉走私为北漠造火器。而这一切,都有人在官府内部配合。
丙字三队就是那个缺口。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差役提着灯笼走来,边走边说话。
“听说了吗?赵氏今天闹绝食,还咬伤了一个狱医。”
“活该!害人那么多回,现在装可怜?”
“可她真说出点东西来了。说是有人拿她儿子威胁她,逼她动手脚。她不干,全家都得死。”
“哪个儿子?她不是只有一个庶子在乡下?”
“庶子早死了。说的是继子,陈砚舟。”
陈砚舟站在暗处,听得清楚。
他没动。
等两人走远,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赵氏不是主谋,是被逼的棋子。她恨他,但也怕背后的人。所以她写血书,既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甩锅。
可惜,她低估了诗的力量。
也低估了他。
他把腰牌收回袖中,抬头看了眼天牢的方向。高墙森严,灯火稀疏。那里关着赵氏,也藏着更多秘密。
他转身离开偏院,脚步很稳。
走到街口,他停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昨夜从粮仓带出的谷壳和霉屑。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夹着一点黑色粉末。
他捻了捻,凑近鼻尖闻了一下。
火药味。
不是普通黑火药,是北漠特制的“赤硝”。
这种火药燃速更快,威力更强,只有边军高层和兵部密库才有存档。
但它出现在粮仓。
和丙字三队有关。
和萧景珩有关。
他把布包重新包好,放进贴身内袋。
这时,一只麻雀飞过来,落在他肩头。嘴里叼着一张新纸条。
他取下,展开。
上面写着两个字:
“夜探”。
他把纸条捏紧,抬脚走向天牢后巷。
月光被云遮住,巷子里一片漆黑。
他摸出一把短刀,刀柄上有刻痕。是他早年在县试时,被人推倒撞伤后留下的纪念。
他握紧刀,贴着墙根前行。
前方五十步,是天牢的后门。
门缝里透出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