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陈砚舟就站在了承天门前。他昨夜没回府,从废弃驿站出来后直接去了翰林院,在灯下把账册又看了一遍。手指在“永丰号”三个字上停了许久。
早朝钟响,百官入殿。
陈砚舟站定位置,袖中账册贴着小臂,温热未散。那是他用《唐诗三百首》中文气养了一夜的东西,像块烙铁,随时能烫出真相。
户部尚书第一个出列。紫袍玉带,步履沉稳,声音洪亮:“启禀陛下,臣已彻查三司账目,未见贪腐踪迹。所谓军饷流失,纯属无稽之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砚舟:“某些人借机生事,恐有私心。”
群臣低头,没人接话。
陈砚舟笑了。他往前走三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账册往殿心一甩。
纸页翻飞,落地时哗啦作响。
“尚书大人,”他说,“您认得这上面的字吗?”
户部尚书皱眉:“何物?”
“你签过的批文。”陈砚舟说,“去年三月,拨边军饷十万两,实未发放。钱呢?”
“胡言乱语!”尚书脸色不变,“本官经手款项千千万,岂容你空口污蔑!此等伪造账册,必是栽赃!”
陈砚舟不急。他整了整衣袖,抬头看天子:“陛下,若证据不会说话,那便让它开口。”
帝王抬眼:“准。”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朗声念道——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诗句出口,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
殿内无风自动。
那本躺在地上的账册突然翻页,一页接一页,快如疾风。原本空白的夹层纸张开始浮现墨迹,层层叠叠的假账之下,显出一行行真实记录:
“丙戌年三月十二,支边军饷十万两,由户部右侍郎周某签字放行,转存西市永丰号钱庄。”
“户主名:赵德昌,系赵氏族亲。”
“分润三成,入尚书府私账,交割凭证藏于东跨院第三块地砖下。”
最后还有一句红笔批注,像是刚写上去的——
“此款原应补给雁门关守军,至今未达。”
满殿死寂。
户部尚书瞪大眼睛,一步步后退:“不可能……这账册怎么会自己写?!”
“它记得。”陈砚舟走到账册前,弯腰捡起,“每一笔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它都记得。就像百姓记得谁饿着肚子运粮,谁穿着锦袍数银子。”
尚书嘴唇发抖:“你这是妖术!”
“不是妖术。”陈砚舟摇头,“是你忘了,文章有灵。写下的字,逃不过天地公道。”
帝王猛地拍案而起。
“来人!”他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即刻查封户部十年账目!凡涉军需、粮饷、边资者,全部重审!”
他又指陈砚舟:“你牵头组建清查司,三日内出章程,朕要看到每一分银子的去向!”
“臣领旨。”陈砚舟拱手。
“还有——”帝王目光如刀,转向瘫软在地的户部尚书,“拖出去!圈禁待审!若查实罪证,斩立决!”
两名侍卫上前架人。尚书挣扎不得,衣冠歪斜,一路嘶喊:“我没有!这是陷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声音渐远。
大殿安静下来。
百官垂首,再没人敢抬头看陈砚舟一眼。
李明辉站在角落,盯着那本还在冒热气的账册,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曾在翰林院讥讽此人“寒门暴发”,如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几个年轻编修悄悄交换眼神。有人攥紧了袖中的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砚舟没看别人。他只盯着手中账册,指尖抚过那行红批字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德昌背后是赵氏,赵氏背后是萧景珩,而真正让这笔军饷消失的,是整个贪腐链条。
他抬眼看向御座。
帝王正望着他,眼神复杂。有赞许,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你还有什么要说?”帝王问。
陈砚舟开口:“陛下,账册已开口,但人还没全招。若想挖出根子,还得继续查。”
“准。”帝王点头,“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要调阅户部所有密档。”
“我要兵部配合,封锁永丰号钱庄。”
“我还要……一位曾管过边饷的老吏作证。”
“全准。”帝王挥手,“所需人手,由你点名。”
“谢陛下。”陈砚舟躬身。
他直起身时,眼角余光扫过殿角。
一个穿青袍的小官缩在柱子后,手里紧紧抱着个木匣,额头冒汗。那是户部的一个书办,平日负责归档。
陈砚舟不动声色,心里却记下了那人。
散朝铃未响,但大局已定。
群臣不敢先动。他们看着陈砚舟站在丹墀之下,手持账册,像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户部尚书,此刻已被押出宫门,连靴子都丢了一只。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
陈砚舟把账册收进袖中。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但他听得分明。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侧门,手里捧着一封加急军报。他脚步急促,穿过大殿,直奔御座。
帝王接过信,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北漠那边……”他低声说,“退兵了。”
陈砚舟抬头:“退了?”
“先锋部队昨夜突然撤回黑石岭,今日清晨全线后退三十里。”帝王盯着信纸,“他们说,是内部生变,暂时休战。”
陈砚舟没说话。
他知道不是休战。是怕了。火凤穿窗那一夜,北漠王就该明白,大雍有人不好惹。
可敌人退了,内鬼还在。
他看向殿外。阳光照在石阶上,白得刺眼。
那个抱木匣的书办趁人不备,正悄悄往后退。他脚下一滑,木匣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匣盖松了。
里面露出一角泛黄的纸,上面写着——“丙字三队,寅时换岗”。
陈砚舟看见了。
他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