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刚散,陈砚舟站在工坊门口,手里还握着兵部送来的急件。他将文书折好塞进袖中,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已经升起,街道上行人渐多。
他整了整衣冠,提步朝翰林院走去。
昨夜在窑厂守到天亮,铁水入模,样炮初成。老匠人拍胸脯说三日内能试炮。他没多留,只交代一句“莫泄行踪”,便动身赴京务。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火器图呈交兵部备案,再议督造事宜。
翰林院门前石阶宽阔,青砖铺地。几个小吏在门口走动,见他来了,纷纷低头避让。
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个人影从侧边闪出,拦在面前。
是李明辉。
对方穿着灰袍,手拿一卷书,脸上带着冷笑。
“哟,这不是新科状元、火器督办陈大人?”李明辉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听见,“昨夜忙了一宿,今日还有精神来上值?”
陈砚舟停下脚步。
“李编修早。”
“早?”李明辉扬眉,“我倒想问你,这火器到底是真还是假?听说你在城西荒地搭了个破窑,说是造炮,结果连个响动都没有。怕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散了吧?”
旁边有几人听了,偷偷抬眼观望。
陈砚舟没动怒。他看了一眼檐角,伸手摘下一片落叶。
叶子干枯发黄,在他掌心轻轻翻动。
“大雪压青松,”他开口,声音平稳,“青松挺且直。”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泛起一丝寒意。那片叶子边缘迅速结霜,白气缠绕,转眼凝成一道晶莹冰凌。
李明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嗤”的一声轻响。
冰凌破空而出,直穿他的宽袖。
“啊!”他猛地后退一步,抬手去摸,指尖碰到了湿冷的东西。
抽出一看,袖中夹着的一张纸条已被冰凌刺穿,墨迹清晰可见——“寒门无才”。
纸片撕裂,一半飘落在地。
四周一片寂静。
刚才还在偷看的人,此刻全都僵住。有人张着嘴,忘了合上。
李明辉脸色发白,手指发抖。“你……你这是妖术!”
“非妖术。”陈砚舟合掌,拂去残叶上的霜,“乃文气所钟。”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明辉。
“诗成于心,感于天地。你藏这张纸,本以为无人知晓。可文字有灵,正邪自辨。你说寒门无才,那我问你——是谁在县试时被一篇《春望》震得笔都拿不稳?是谁在琼林宴上听见《早发白帝城》后,连酒杯都忘了举?”
李明辉说不出话。
“你瞧不起寒门出身,可你有没有想过,”陈砚舟声音略高,“真正的才学,不在门第,而在文章?”
他不再看他,迈步越过台阶。
身后传来低语。
“真是文气显圣?”
“我没看错吧,树叶变冰凌?”
“他念的那两句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陈砚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
偏见不会一夜消失,但至少今天,有人开始动摇。
他走到院中,正要进堂议事,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急促。
“陈砚舟!”
李明辉追了上来,脸上没了冷笑,只剩惊疑。
“你那首诗……叫什么名字?”
“《青松》。”
“谁写的?”
陈砚舟回头,看着他:“我写的。”
“不可能!”李明辉脱口而出,“前朝典籍里根本没有这首诗!你……你是从哪学来的?”
陈砚舟笑了下。
“你说呢?”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堂前已有几位编修候着,见他来了,原本交头接耳的立刻安静下来。有人低头翻书,有人假装整理文案,但眼角余光全往他身上瞟。
陈砚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取出火器图摊开在案上。
图纸边缘还沾着一点炉灰,是他昨夜亲手绘制的炮身结构。他拿起笔,准备补上一处标注。
这时,一个年轻侍读小心翼翼凑过来。
“陈大人,您刚才念的那首诗……能不能再说一遍?”
“哪一句?”
“就是‘大雪压青松’那句。”
陈砚舟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要记?”
“想记下来。”年轻人点头,“我觉得……挺有力气的。”
旁边一人也抬起头:“我也想记。”
又一人跟着附和:“对,我也想听听。”
陈砚舟没拒绝。他重新站起身,朗声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四句话落,堂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有人提笔飞快抄写,有人低声重复,还有人盯着纸上墨迹,仿佛怕它会自己飞走。
李明辉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他看着陈砚舟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时,门外走进一名小吏,捧着一份公文。
“兵部回执,请陈大人签收。”
陈砚舟接过笔,在文书上签下名字。
墨迹未干,他忽然察觉袖中有些异样。
伸手一摸,是那张写着“东南”的纸条。不知何时,边缘竟微微发潮,像是被水浸过。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发现字迹下方浮现出一行极淡的新痕,似乎是用极细的笔尖加上的。
只有两个字:**子时**。
他眯了下眼。
看来米行那边的情报有进展了。
他把纸条重新藏好,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照在院中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几名编修围在一起,正在传阅他刚才写的四句诗。一人念出声,其他人跟着点头。
李明辉独自站在廊下,手里捏着那张被冰凌刺穿的纸条。他低头看着“寒门无才”四个字,手指慢慢收紧。
陈砚舟收回视线,拿起火器图,走向主座。
“今日议事,先议火器局选址。”他说。
没人反对。
有人甚至主动递上茶水。
他接过,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眼角扫过人群。
所有人都在看他。
有的敬畏,有的好奇,有的仍带怀疑,但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讥讽。
他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接着,一名守门小吏慌张跑进来。
“大人!不好了!北门守将送来急报,说有人在驼队蹄缝里查出硝粉,已经扣下了三辆车!车上印着……印着昌隆米行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