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声音还在大殿回荡,陈砚舟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手指从袖中抽出半寸诗稿,纸页微颤,像是被风吹起,又像自己在跳。
帝王盯着他。
兵部尚书刚进殿,喘着气,官帽歪了一边。他没来得及整理衣袍就被急召入宫,手里还抱着一卷旧册子,封皮写着《军械志》。
“陛下。”兵部尚书拱手,“臣已查过历年火器记录,前朝曾试制铜炮三门,皆因炸膛损毁,工匠死伤十余人。如今若贸然重提,恐……”
“不必说恐什么。”帝王打断他,抬手将桌上那份策论推到前方,“你先看这个。”
兵部尚书低头,目光落在图纸上。那是一张用墨线勾勒的火炮结构图,旁边标注着尺寸、比例、引信位置,甚至还有火药配比表。最奇怪的是,图侧写着几行诗句,字迹清秀,却与军务毫无关系。
“这是?”他皱眉。
“陈砚舟所献火器图。”帝王道,“他说三个月可督造千门炮,用于北疆防务。你说可行否?”
兵部尚书沉默片刻,摇头:“需精铁千斤,火药百桶,匠人三百,工坊十座。单是采铁一项,就得调集三省矿场,耗资难以估量。况且……此图非出自工部,也无监造署印,来历不明,臣不敢轻言可用。”
他说完,抬头看向陈砚舟,语气并不凶恶,只是实在:“陈学士,你可知造一门炮要多少人力?不是写诗作赋,纸上谈兵就能成的。”
陈砚舟笑了。
他不答话,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按在桌案上。
“千锤万凿出深山。”他开口。
声音不大,但整座大殿突然一静。
下一秒,那张火器图上的墨迹开始发亮。不是泛光,而是字里行间渗出金芒,顺着线条游走,最终停在图中标注的三个点上——那是三处偏远矿区的位置。
金光凝而不散,像有人用笔圈了出来。
兵部尚书瞪大眼,后退半步,差点撞翻身后的屏风。
“这……这……”
“这三处矿脉,”陈砚舟指着图上金光点,“一处在云州西南七十里,一处在岚县北岭,一处在青崖沟。前日鹰隼叼走的纸片,算的就是这些地方的铁矿纯度和运输成本。”
他顿了顿,看向兵部尚书:“您说不可行,是因为不知道有矿。现在知道了,还觉得不行吗?”
兵部尚书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
帝王站起身,快步走到图前,仔细查看那三处发光点。他伸手摸了摸纸面,发现金光竟不褪,连触感都变了,像是有东西嵌在纸上。
“传旨!”帝王猛然回头,“即刻遣工部勘矿使赴云州、岚县、青崖沟三地踏勘!若有隐瞒矿产者,以欺君论处!”
圣旨出口,满殿皆惊。
帝王转身盯着陈砚舟:“卿既有图、有矿、有法,便由你总领火器局,专司督造。朕赐你御马一匹,可直入工部库房调料,凡所需物资,先取后报,无需层层审批!”
陈砚舟躬身接旨:“臣,领命。”
他抬起头时,嘴角仍带着笑。
兵部尚书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还在发光的图纸,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不是普通的图纸,也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计划。这个人,真的能把诗变成兵器。
他缓缓退到列班,没再说话。
帝王坐回龙椅,目光扫过两人。“此事不宜拖延。北疆敌军已有异动,若火器能成,便是我大雍转守为攻之机。”
陈砚舟点头:“臣已拟好第一批采买清单,明日便可动工。”
“明日?”帝王挑眉,“这么快?”
“越快越好。”陈砚舟道,“敌人不会等我们准备齐全才动手。我们得抢在他们之前,把炮架起来。”
帝王笑了:“好!就依你。”
他挥了挥手:“退朝。”
百官陆续离开,陈砚舟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道圣旨,指尖微微用力。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兵部尚书临出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陈砚舟正低头看着火器图,嘴里轻轻念着下一句诗。
“烈火焚烧若等闲。”
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听见。
但那图纸上的金光,又闪了一下。
殿外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御马已在宫门外等候,缰绳上挂着一块铜牌,写着“特许通行”。
陈砚舟走出大殿,抬头看了看天。
风有点大。
他把圣旨塞进怀里,迈步下阶。
守门侍卫见他过来,立刻让开道路。一人低声对同伴说:“那就是新任火器局督造?”
“听说用诗造炮。”
“疯了吧?”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从陈砚舟袖中射出,打在宫墙上,瞬间烧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两人闭嘴,再不敢吭声。
陈砚舟骑上御马,调转方向,直奔工部库房。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有人认出他是新科状元,指指点点。有孩童追着马喊:“先生!你会写诗吗?”
他没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掌心朝外。
一张纸条从袖中飞出,被风吹到孩子手中。
孩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会,但今天不教。”
周围哄笑起来。
陈砚舟骑马穿过长街,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他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会那么安静。
工部库房门口,两个小吏正在晒账本。看见御马过来,一人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马怎么在这儿?”
“马上那人是谁?”
陈砚舟翻身下马,掏出圣旨展开。
“奉旨采料。”他说,“我要铁、炭、硝、硫、铜钉、麻绳、桐油、牛皮胶,清单在此。”
小吏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么多?”
“不够?”陈砚舟问。
“够……够是够,但这不是寻常流程。得先批文,再登记,然后……”
“我不需要流程。”陈砚舟打断他,“我有圣旨。”
他把圣旨往柜台上一拍。
文书官凑过来看,手指刚碰到纸角,一道金光突然从圣旨边缘窜出,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他缩手尖叫:“哎哟!”
“别碰得太近。”陈砚舟说,“这东西沾了文气,容易烫手。”
文书官愣住,看看手,又看看圣旨,咽了口唾沫。
另一个小吏赶紧跑进去搬货单。
陈砚舟站在门口,等。
风吹动他的衣角。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看了一眼。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东南行,三日后雁门关换防。”
他把纸折好,重新收进袖中。
这时,库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十几个工匠推着板车出来,车上堆满铁锭和木箱。
“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带头的工匠说。
陈砚舟点点头,正要说话。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人穿紫袍,面容冷峻。
他勒马停在库房前,跳下来,盯着陈砚舟。
“陈学士。”他说,“这些东西,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