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街口吹过,陈砚舟站在翰林院门口,青衫未皱,折扇轻握。他昨夜没怎么睡,但脸上没有一点倦意。
门吏低头核对名帖,笔尖在纸上顿了两下才写下“新任翰林学士,陈砚舟”。
“进去吧。”门吏抬头,“编修李大人已在堂上等你交接文书。”
陈砚舟点头,抬脚迈过门槛。
堂内书卷成堆,几案整齐,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一张主位案上。那位置坐着个灰袍男子,手持毛笔,正低头批阅,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砚舟走到案前,将名帖轻轻放下。
灰袍男子这才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
“哦,状元公来了?”
他放下笔,指尖敲了敲桌面:“寒门出身,竟能中状元,倒是稀奇。莫不是陛下看走了眼?”
旁边几个小吏低头不语,手指却悄悄停了笔。
陈砚舟笑了笑:“编修大人说笑了。科举凭文取士,文章在榜上贴着,谁都能看。”
“文章?”那人冷笑,“会背几句诗,也算文章?我朝修史撰典,靠的是家学渊源,十年寒窗,不是靠运气撞上的。”
他起身,袖子一拂,带起一阵风,把边上一摞纸掀得哗啦响。
“你可知这《大雍实录》修到哪一卷了?连字号都分不清的人,也配进翰林?”
陈砚舟依旧站着,没动怒,也没辩解。他只转身走向墙边书架,抽出一本空白诗稿纸,又拿起桌上一支闲置的笔。
蘸墨,落笔。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字迹刚成,纸面泛起微光。堂外忽然起风,穿窗而入,吹得满屋纸页翻飞。
李明辉猛地回头。
“谁开的窗!”
没人回答。窗户明明关着。
风势不止,直扑他的案台。方才整整齐齐的《实录》草稿被吹得四散落地,一页飞到他脸上,还有一卷直接卷上了房梁。
“混账!”他跳起来,伸手去抓,“风大伤书,成何体统!”
陈砚舟写完最后一句,搁下笔,吹了吹纸角墨迹。
“不知编修大人可曾读过这首《咏柳》?”
李明辉瞪着他:“你搞什么玄虚!”
“不是我搞玄虚。”陈砚舟指了指窗外,“这风,来得巧不巧?”
“风就是风,能有什么讲究!”
“可刚才屋里门窗紧闭,风从何来?”陈砚舟慢悠悠收起诗稿,“除非……是诗引来的。”
堂内一片寂静。
一个小吏手抖了一下,笔掉在地上。
李明辉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陈砚舟拱手,语气平和,“您刚才说,寒门无学,暴发户不配修史。可这首诗,是我现写的。前人没写过,天地却认了。”
他抬手指天:“风从诗出,文气所动。若这是玄虚,那也是您先挑起的。”
李明辉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地上纸张散乱,有一页正巧翻到一半,上面写着“世家子弟,文脉正统”,如今却被踩了个脚印。
陈砚舟弯腰,捡起一张纸,轻轻放回案上。
“编修大人不必动怒。诗能招风,也能安风。您若不信,我再写一首,试试能不能让风停。”
“不必了!”李明辉一把抢过那张诗稿,盯着上面的字,“‘碧玉妆成’……这诗题都不合古制!”
“不合古制,但合文理。”陈砚舟淡淡道,“就像寒门学子,不合您的眼缘,但合朝廷取士之规。”
他转身走向门口,临走前停下脚步。
“对了,忘了告诉大人。这首诗,是我为今日入职写的。原想着低调些,可有人非要问一句‘凭什么’。”
他回头一笑:“现在您知道凭什么叫了吗?”
说完,推门而出。
身后堂内,风已止。可地上的纸,没人敢捡。
李明辉站在原地,盯着那扇被风吹开的窗,久久不动。
一个年轻小吏小心翼翼开口:“大人,这诗……真能引风?”
“荒唐。”李明辉咬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可他自己也知道,刚才那阵风,来得不对。
他低头看向自己案上的笔墨,忽然发现,砚台边缘凝了一圈水珠,像是被湿气浸过。
而今天,根本没下雨。
他弯腰捡起那首《咏柳》,手指划过“万条垂下绿丝绦”一句,嘴唇动了动,没念出声。
外面街上,陈砚舟走在石板路上,折扇轻摇。
路边早点摊正炸油条,热气腾腾。一个小孩蹦跳着跑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词:
“碧玉妆成一树高……爹爹,这诗是谁写的呀?”
父亲摸了摸孩子头:“听说是新科状元,叫陈砚舟。”
“他也姓陈!跟我一样!”
陈砚舟听见了,脚步没停,嘴角微微一扬。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书坊。门口挂着块新匾,上写“今晨快讯:状元入翰林,诗动春风”。
店里伙计正往墙上贴一张抄诗纸,大声念道: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哎,各位来看啊,新状元亲笔诗,翰林院当场显灵,风吹书卷,惊呆众编修!”
陈砚舟没进去,径直走过。
他知道,这一关过了。
接下来的事,也不远了。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东南行。
这是早上那只麻雀带回的回应。
他没急着拆,只是把纸条放进怀里。
前方路口,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帘半掀,露出一角蓝布包袱。
包袱上绣着个图案:一只雁,翅膀尖带红。
陈砚舟脚步一顿。
他盯着那辆马车,直到它从身边经过。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转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