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那片烧焦的纸条收进袖子的时候,守城将军已经站在了驿馆门口。
他没穿官服,盔甲上还沾着露水,手里拎着一个油纸包得严实的信函。门卫刚要拦,将军直接推开木门走了进来,靴底在青砖上踩出两道湿印。
“有事。”他说。声音压得很低。
陈砚舟坐在案前,紫袍还没换下。金线在晨光里反着光,但他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他知道,这个时候来的消息,不会是好事。
将军把信函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火漆:“昨夜子时,北门巡防抓到一个人。骑快马,往北漠方向去。身上搜不出东西,但咬舌前从怀里掉出这个——是副本。原件已被毁。”
陈砚舟没急着拆。他伸手摸了摸火漆边缘。纹路偏左,不是兵部制式。封泥颜色也深了些,像是掺了灰。
他抬头:“你信这信?”
将军皱眉:“我不信人,但我信我的兵。盯了一整夜,那人是从萧府后巷出来的。绕了三圈才上大道,明显躲追踪。”
陈砚舟点头。他把信函转了个方向,让光从侧面照过来。纸上什么都没有。白纸一张。
但他笑了。
“来都来了,不如听首诗?”
将军一愣。
陈砚舟清了清嗓子,低声念道: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最后一个字落下,屋里温度突然降了。案上的茶杯冒出一层白霜。火漆开始发颤,纸面像被风吹动,可门窗都关着。
接着,墨迹从纸里渗了出来。
先是一点一点,像雪化开。然后连成行。
“三日后,雁门关换防,兵力空虚,可乘隙破关。”
将军猛地站起,手按到刀柄上。
“我现在就调兵!封锁关口!派斥候埋伏!”
“坐下。”陈砚舟说。
将军没动。
“我说,坐下。”
这次语气重了些。将军迟疑了一下,慢慢坐回椅子上。
陈砚舟指着那行字:“你看清楚。这字是谁写的?萧景珩会蠢到用明信?他会让人带一张写着‘我要偷袭’的纸出门?”
“那这是……”
“饵。”
“有人想让我们动。”
“雁门关一乱,边军调动,京营就得抽人补防。这时候,若有人在城里动手,谁能挡?”
将军沉默。
陈砚舟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他们不怕我们看懂这信。他们怕我们看不懂。”
“所以不能动?”
“不。”陈砚舟摇头,“我们要动,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往北。”
“那你刚才念诗干嘛?”
“试真伪。”
“现在呢?”
“等风来。”
“风?”
“风会告诉我们,谁在放风筝。”
将军听得半懂不懂,但没再问。他知道陈砚舟从不做没用的事。上次州试救火,他念一句《凉州词》,火势倒卷回去。这次念一首《塞下曲》,字从纸里长出来。这些事讲不通,可它就是发生了。
他只问:“我做什么?”
“别点兵。”
“那……”
“派两个人,穿商旅衣服,带上货单,走北漠驿道。一路查驿站、歇脚店、茶铺。记下所有昨晚之后离开的人。”
“不打草惊蛇?”
“打。但要用小草。”
将军点头,起身要走。
“等等。”陈砚舟叫住他,“再捎句话给北门守将——最近进城的驼队,每头骆驼都要查蹄缝。若有夹带粉末,立刻扣下。”
“什么粉?”
“硝粉。”
将军眼神一紧。
陈砚舟笑了笑:“他们想炸关,我们不妨也准备点响动。”
将军走了。门关上后,屋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把那张显过字的纸摊在灯上烤。墨迹又淡了些,但还能看清。他拿出另一张白纸,照着抄了一遍,内容一字不差。然后把原纸烧了,灰烬倒入茶杯搅匀。
他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窗外有鸟叫。一只麻雀落在窗台,歪头看他。
他没理。
过了很久,他重新点灯,提笔写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只有四句诗: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写完,折好,塞进竹筒,绑到麻雀腿上。
“去吧。”
麻雀扑棱飞走。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挂画。后面是个暗格。他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粒干辣椒、一根铜丝、一块黑炭。
他把铜丝弯成钩状,插进炭块里,又用辣椒粉抹了一圈。
做完这些,他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驿馆的小厮。
“大人,早饭好了。”
“放那儿。”
“您不吃点?”
“待会儿。”
小厮放下托盘退出去。门关上。
陈砚舟没碰饭。他盯着那封抄好的密函,手指轻轻敲桌子。
三下,停。三下,停。
像在数时间。
忽然,他抬头看向窗外。
西边天空有一队雁飞过。
不是迁徙的那种整齐队形。它们飞得很乱,像是受了惊。
他眯起眼。
其中一只雁的翅膀尖上,有一点红。
像血。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
仰头看。
雁群越飞越远,消失在云层后面。
他转身回屋,拿起那支刚写过诗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浓墨,然后在纸上画了一个箭头。
箭头指向东南。
不是北漠。
他把纸压在茶杯底下。
坐等下一个消息。
外面街上开始热闹。卖早点的吆喝声一阵接一阵。有人在唱他昨天写的《将进酒》。
他没笑。
他知道,真正的局,现在才开始。
一只苍蝇飞进屋里,撞在墙上,掉了下来。
它躺在桌角,腿还在动。
陈砚舟看着它。
拿起笔,轻轻戳了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