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盯着陈砚舟,声音冷得像冰:“你可敢以性命担保,这炮真能响?”
陈砚舟没动。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打开折扇。
“三皇子既然提起《赤壁赋》,不如听我把整篇念完。”
这话一出,殿内空气像是凝住了。帝王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陈砚舟清了清嗓子,开口: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第一句出口,窗外江面微微晃动。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风声变大,吹得殿角铜铃轻响。
“乱石穿空——”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萧景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最后一个字落下,轰隆一声巨响!
不是雷声,也不是爆炸,是江水撞开宫门的声音。
一道白浪如墙,从金殿大门外直冲而入,像活物一样扑向殿中。百官早已退下,此刻只有三人立于殿心。帝王猛地站起,龙椅后柱子发出吱呀声。
水势不偏不倚,狠狠砸在支撑龙椅的朱漆木柱上。
咔嚓!
柱身裂开一道深缝,半边倾斜,险些压倒御座。
“护驾!”帝王失声喊出这三个字,自己都愣了一下。
守卫还没来得及冲进来,那股江潮竟在空中一顿,仿佛被人拽住脖子的猛兽,硬生生停在半空。
陈砚舟站在原地,手中折扇轻轻一扬。
青光闪过,水幕如帘被从中分开,绕过帝王所在的丹墀,尽数涌向殿角。地面湿透,但龙椅所在区域干爽如初。
萧景珩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本站在右侧台阶,正欲再言,结果第一波浪头直接扑脸而来。紫袍瞬间湿透,发冠被打歪,整个人踉跄后退,脚下一滑,跪倒在积水里。
他想撑地起身,手却按进了一滩泥水混合的脏东西里。
“你……你这是妖法!”他抬头怒吼,脸上全是水珠和狼狈。
陈砚舟收起折扇,淡淡道:“这不是妖法,是文气。”
他转向帝王,拱手:“陛下,诗由心生,文以载道。臣所诵之诗,皆出于公心。方才潮水破门而入,并未伤您分毫,连衣角都没沾湿。它只冲柱子去,只打奸佞身边物。”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您看,它还知道避让君王。”
帝王没说话。
他盯着那根裂开的柱子,又看看满殿积水,最后目光落在陈砚舟身上。
这个年轻人,刚才一句话没提自己要造多少炮、花多少钱,而是直接让长江倒灌进了皇宫。
而且——
潮水退得也太快了。
不过几息时间,地上只剩浅浅一层水迹,连鞋印都快干了。只有那根裂开的柱子,证明刚才的事不是幻觉。
“你说……这是文气?”帝王终于开口。
“是。”陈砚舟点头,“文章写得好,天地会回应。诗中有志,山河共鸣。这不是臣厉害,是道理本身有力量。”
萧景珩挣扎着站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荒唐!一首词就能引来江潮?你分明是早有预谋,借机行刺!那柱子是你提前弄松的!”
“你要这么说,”陈砚舟转头看他,“我现在再念一遍,你敢站到柱子底下吗?”
萧景珩立刻闭嘴。
他当然不敢。
刚才那一波水来得太猛,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老天真的听懂了诗。
殿外传来脚步声,守卫终于赶到,却被眼前景象吓住:大殿进水,龙柱开裂,皇帝站着不动,三皇子浑身湿透跪在地上,而那个寒门书生站得笔直,像刚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都退下。”帝王摆手,“没事了。”
守卫迟疑着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殿内恢复安静。
陈砚舟看着那根裂柱,忽然笑了:“其实也不怪它。毕竟‘乱石穿空’四个字,谁听了不怕?石头都能穿,木头裂一下算什么?”
帝王忍不住哼了一声。
萧景珩脸色铁青:“你这是在讽刺朝廷?说朝局如危柱?”
“我没这么说。”陈砚舟摊手,“但你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帽子,我也没办法。”
“你!”
“三皇子。”陈砚舟打断他,“你问我敢不敢拿命担保火炮能响。现在我可以答你了——我不用拿命担保。”
他指了指门外,“我让江水替我说话了。它都来了,你还怕听不到炮声?”
帝王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轻,但肩膀在抖。
“好啊。”他说,“好一个文气通天。”
他走到裂柱前,伸手摸了摸裂缝,回头问陈砚舟:“这柱子坏了,得换新的。你说,新柱子上刻点什么好?”
陈砚舟想了想:“不如刻一句‘惊涛拍岸’?提醒后来人,有些话,说出来是会有回响的。”
“那就刻这句。”帝王点头,“顺便把今日事记进起居注——某年某月某日,陈修撰诵诗,江潮破殿,柱裂而不伤君,百官侧目。”
他说完,又看了眼萧景珩:“还有,三皇子当场湿透,跪地不起。”
萧景珩差点又要发作,但看到那根柱子还在冒水珠,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砚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干的。
他又看了看萧景珩的鞋。
还在滴水。
“其实你也别太难过。”他说,“至少证明一点——天地有灵,它分得清谁该被冲。”
萧景珩死死瞪着他,嘴唇都在抖。
帝王坐回龙椅,虽然椅子有点晃,但他没换位置。
“陈修撰。”他语气变了,“你刚才说,三个月可督造千门火炮。”
“是。”
“现在我还信不过图纸,但我信得过这根柱子。”帝王敲了敲扶手,“也信得过能把江水叫来的人。”
他顿了顿:“所以,我准了。”
陈砚舟躬身:“谢陛下。”
“但有一点。”帝王盯着他,“下次要用文气,提前打个招呼。别再让潮水冲进金殿。宫人扫地不容易。”
“臣记住了。”
“还有。”帝王看向萧景珩,“三皇子今日受惊,赐热水沐浴,换干衣。另赏姜汤一碗,别着凉了。”
这话听着关心,实则全场都知道是在羞辱。
萧景珩咬牙:“不必!儿臣无碍!”
“那你还不走?”帝王问,“留在这里等第二波潮?”
萧景珩猛地转身,踩着湿漉漉的地毯往外走。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水印,像条被淋湿的狗。
门关上后,帝王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这招,够狠。”
“不是狠。”陈砚舟摇头,“是他们逼得太紧。总有人觉得,读过几本书就该乖乖听话。可书里的道理,本来就是用来打破规矩的。”
帝王看着他,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你在殿里吗?”
“不知道。”
“我在等。”帝王说,“等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现在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陈砚舟面前:“你不止有才,你还敢用才去碰天威。”
陈砚舟没接话。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帝王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明日放榜,你准备接旨吧。”
陈砚舟低头:“臣遵命。”
殿外天色渐亮。
一只麻雀飞过屋檐,落在金殿飞角上,嘴里叼着一片烧焦的纸角。
纸上写着两个字:
“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