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余烬还在竹管口冒着青烟,陈砚舟的手指刚从引线上收回。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腾起的黑烟。
那烟是从城南飘来的。
紧接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萧府亲卫滚下马背,满脸惊慌地喊出那句话:“三皇子……东厢炸毁……火药……是从贡院引过去的……”
话音未落,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身影踉跄冲来。
紫袍染血,冠带歪斜,脸上全是灰和血的混合物。他的右臂垂着,左手死死按住肋骨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是萧景珩。
他瞪着陈砚舟,眼神像是要活剥了对方。
“陈砚舟!”他声音嘶哑,“你私设火器,图谋不轨!本殿今日就替朝廷拿下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说完就要扑上来。
可人还没到,一道明黄色身影已从侧门疾步走出。
太子来了。
他穿着正式朝服,腰束玉带,步伐不大却极稳。身后两名内侍紧随,一人捧圣旨,一人提铜铃。
他在萧景珩面前站定,抬手一拦。
“三哥。”他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楚,“你受伤了,先回府养伤。”
萧景珩猛地抬头,看清是太子后瞳孔一缩。
“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奉父皇之命而来。”太子神色平静,“放榜大典不可生乱。三哥若执意动手,便是违抗圣谕。”
萧景珩咬牙:“我是皇子!他才是那个该抓的人!他用妖法操控江潮,私藏军械,炸我府邸——这是叛国!”
“哦?”太子反问,“那你埋火药想炸贡院榜亭,又是什么?”
萧景珩一僵。
“你派死士挖墙角,埋七包火药,准备在放榜时引爆。”太子语气依旧平缓,“结果被守城将军提前挖出,反向导爆,炸了你自己家。”
他顿了顿:“这事,工部三个匠人已经招了。你说,是你下的令。”
周围一片寂静。
百姓不敢出声,举子们屏住呼吸。
萧景珩脸色发青:“你……你听谁说的?陈砚舟?是他栽赃!”
“不是他说的。”太子摇头,“是父皇查的。证据齐全,密信、账本、人证都在宗人府候着。你现在过去,还能少受点罪。”
萧景珩喘着粗气,还想争辩。
太子不再看他,转身面向陈砚舟。
全场目光随之转移。
太子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陈砚舟,才学卓绝,忠心可鉴,屡破奇案,护我文纲。特擢升为翰林院学士,赐紫金鱼袋,准其组建‘寒门十杰’策论团,十人可随侍左右,参与朝议,不受品级所限。钦此。”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十杰随侍左右?这可是前朝都没给过的特权!”
“听说当年宰相想带两个幕僚上殿都被驳回,现在直接给十个名额?”
“关键是‘不受品级所限’!这意味着哪怕是个布衣,只要进了十杰,就能进宫议事!”
议论声中,陈砚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臣,谢陛下隆恩。”
他动作标准,不快不慢,没有激动,也没有谦让。
仿佛这一切,本就在预料之中。
太子收起圣旨,低声说:“老师,您没事吧?”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他知道,这位太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躲在书房背书的少年了。帝王临终托孤,朝局动荡,这位十八岁的储君,正在一点点学会自己站出来。
“我很好。”陈砚舟说,“倒是殿下,亲自来一趟,不怕被人说偏袒?”
太子笑了下:“我不怕。父皇不怕。天下读书人,更不怕。”
他回头看了眼萧景珩。
“有些人怕,是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
萧景珩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他想走,走不了。
想骂,不敢骂。
他是皇子,但在太子面前,他只是个犯了错的弟弟。
而在圣旨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他眼睁睁看着陈砚舟接过圣旨副本,看着那些原本躲在他身后的寒门举子一个个围上去,激动得说不出话。
他听见有人说:“我们也能进宫议事了?真的假的?”
有人说:“我昨天还在担心考不上会被赶出京城,今天就能跟着陈学士上殿了?”
还有人哭了出来:“我爹种了一辈子地,没想到儿子能走到这一步……”
萧景珩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张嘴,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这次没人扶他。
亲卫想上前,被锐士拦住。
太子看都没看他,只对陈砚舟说:“老师,接下来怎么办?”
陈砚舟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贡院高墙上。
“等放榜。”他说,“名字还没写上去。”
太子点头:“我已经让人重审榜单,确保无误。半个时辰后,正式开榜。”
他顿了顿:“父皇说,让您带头揭榜。”
这话一出,连守城将军都愣了。
带头揭榜?
那是只有状元才能享有的殊荣!
陈砚舟没推辞,也没笑,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声马嘶。
众人转头。
一匹白马站在街角,通体雪白,额前有一撮红毛。
它仰头长鸣,声音清亮。
是慕容昭宁的马。
它没有主人,却自己来了。
它站在那里,像是在替某人见证这一刻。
陈砚舟看了眼白马,又低头整理了下手袖。
他的《唐诗三百首》还在怀里,温热。
刚才太子念圣旨时,书中一页忽然翻动。
他看了一眼。
是《赤壁赋》。
下面多了一行小字:**诗心感悟·权势如浪,借势者生,逆势者亡。**
他合上书,不动声色。
萧景珩还在喘气。
他盯着陈砚舟,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这就完了?”
陈砚舟转头看他。
“我没以为完。”
“那你得意什么?”
“我没得意。”
“那你笑什么?”
陈砚舟没回答。
因为他确实没笑。
但他知道萧景珩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的表情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赢定了。
这种平静,比大笑更让人难受。
萧景珩突然吼道:“你等着!只要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陈砚舟打断他,“父皇没让你死,你就得好好活着,天天看着我做事。”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低:“而且你要记住,我不是靠运气赢你。我是靠你知道、但你看不懂的东西。”
萧景珩瞳孔一缩。
“什么东西?”
陈砚舟没说。
他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那本《唐诗三百首》。
书页微烫。
像是在回应他。
远处,贡院大门缓缓打开。
执笔官捧着金墨走上榜亭。
放榜时刻,即将到来。
陈砚舟站直身体,看向那块空了许久的榜单。
风吹过,卷起他青衫一角。
白马再次嘶鸣。
太子站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同一方向。
萧景珩站在三人背后,像个被遗忘的影子。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只鹰隼从天而降。
它爪子上缠着一段焦黑的线头。
它飞过人群,落在陈砚舟肩头。
陈砚舟伸手取下线头。
这是最后一段引线。
也是这场较量的终点。
他把线头放进袖中,轻声说: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