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翰林院时,天刚亮透。他手里攥着那卷策论,纸角被风吹得微微翘起。昨夜的事已经传开了,不少官员在路上偷偷看他,眼神里有敬畏也有不服。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那种暗流涌动的感觉,他早就习惯了。
宫门刚开,他就进了皇城。守城将军已经在殿外等着了,披着铠甲,脸上带着风霜。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先开口。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封边疆急报,递了过来。
“三日前,北境失守两座烽火台。粮道被断,士气低迷。使臣今早到的,正在紫宸殿等议事。”
陈砚舟点点头,把策论塞进袖中。他知道,今天这仗,不在沙场,在朝堂。
殿内已聚了不少人。兵部尚书站在案前,眉头拧成疙瘩。几位老将坐在侧列,脸色都不好看。一个身穿粗布军袍的男子跪在中央,额头贴地,声音嘶哑。
“启禀诸位大人,我边关将士每日啃冻馍、喝雪水,伤亡过半却无人增援。敌军日日擂鼓挑衅,而我营中连战鼓都敲不响……只因……只因人心散了。”
没人说话。
兵部尚书咳嗽两声:“调兵令已发,可山路封雪,运粮车难行。眼下唯有强征民夫,加募乡勇,方可解困。”
一位武将立刻附和:“对!抓几个壮丁上阵,总比空着手等死强!”
话音未落,陈砚舟走上前一步。
“我有一策,不用征民,不加税赋,只需一首诗。”
满殿哗然。
有人冷笑:“书生又来逞口舌之快?诗词能挡刀箭?能煮饭吃?”
陈砚舟不恼,反而笑了:“去年州试大火,是谁用一句‘雪暗凋旗画’镇住全场?又是谁靠《从军行》点燃烽燧,救下整队斥候?”
他环视众人:“你们说诗没用,可前线士兵背得最熟的,偏偏就是诗。”
那人噎住了。
陈砚舟转身走到素绢前,提笔蘸墨,写下八个大字:
**汉家烟尘在东北**
笔落刹那,文气升腾。金光自纸上蔓延,空中竟浮现出幻影——黄沙滚滚,战马奔腾,一群残甲将士在风雪中齐声高诵此句,声震山河。
众人瞪大眼。
守城将军猛地站起,一掌拍在案上:“好!就这一句,够提全军士气!”
陈砚舟继续写:
**汉将辞家破残贼**
金光再闪,幻象变化:一名将领披甲出帐,身后士兵纷纷起身执戈,列阵如林。鼓声未响,杀意已溢满殿堂。
“将士识字少,长篇军令记不住。”陈砚舟收笔,“但短诗易记,押韵入耳,一句顶千言。若每营以诗为号令,战前提神,败时不溃,岂不胜过强行拉人上阵?”
兵部尚书皱眉:“光靠几句诗,就能打仗?”
“不是光靠诗。”陈砚舟摇头,“是靠诗里的魂。‘男儿本自重横行’,这不是我在写,是千万战士心里本来就有这话。我只是把它说出来。”
他看向跪着的使臣:“你们营中可有人会念《从军行》?”
使臣抬头,眼中含泪:“人人会念。夜里站岗,常有人低声哼‘风多杂鼓声’……听着听着,就不怕冷了。”
陈砚舟笑了:“那就对了。诗能暖身,也能壮胆。我可以编一套短诗口令,用于传讯、集结、冲锋。前线识字率低没关系,只要记住节奏和关键词就行。”
守城将军大步上前:“我赞成!过去调兵靠旗语、鼓号,可一旦混乱就失效。若用诗句作令,哪怕只剩一人,也能把命令带回去!”
“荒唐!”一位老将怒喝,“打仗是流血的事,哪有吟诗作对的道理!”
陈砚舟也不争辩,只问:“您带兵三十年,可曾见过一支军队,宁死不退,只为守住一面被撕破的战旗?”
老将一愣。
“因为他们记得旗上写的字。”陈砚舟轻声道,“那是他们主将临终前刻下的——‘誓死不负家国’。五个字,比十万大军还重。”
殿内静了下来。
使臣突然起身,扑通跪倒在陈砚舟面前。
“陈编修!若您此策能成,我边关三万将士,每人给您磕一个头!您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陈砚舟赶紧扶他:“别磕头,回去让弟兄们把这首诗学会就够了。”
他展开策论,朗声道:“我建议立即推行‘诗教练兵’。第一,选十首激昂短诗作为军魂诗,全军传诵;第二,每首诗对应一种战况,比如‘突袭’‘撤退’‘伏兵’,一听即懂;第三,由文官与武将共授,确保传达无误。”
守城将军激动地来回踱步:“妙啊!比我们天天喊‘杀敌报国’有用多了!那些新兵听不懂大道理,但听得懂‘黄沙百战穿金甲’!”
兵部尚书仍犹豫:“可文气护体这事……真能让人刀枪不伤?”
“不能让人刀枪不伤。”陈砚舟坦然道,“但它能让一个快倒下的士兵,再多撑一刻钟。这一刻钟,可能就够他点燃信号炮,或者把情报送出去。”
他顿了顿:“我不是说诗能代替铠甲,我是说,当铠甲破了,还有东西能撑住人的心。”
这时,角落传来一声冷哼。
陈砚舟转头,看见一名灰衣官员缩在后排,正低头写着什么。他没说话,只是袖中《唐诗三百首》微微一颤,自动翻到了一页。
上面浮现三个字:**防内鬼**。
他不动声色,继续陈述:“另外,我建议设立‘诗令专使’,由可靠文官携带加密诗令奔赴前线,避免文书被截。每一首诗都暗藏密钥,只有指定将领才能解读完整指令。”
守城将军拍板:“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写奏折,请陛下准行!”
使臣泪流满面,双手合十向天:“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
陈砚舟看着他,没再说话。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散朝后,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阳光照在紫袍上,暖洋洋的。远处宫墙边,一个黑衣人匆匆走过,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陈砚舟眯了眯眼。
袖中的书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浮现的是半句诗:
**校尉羽书飞瀚海**
他嘴角微扬,把策论重新卷好,往兵部走去。
刚拐过月门,迎面撞上守城将军。
“你不去休息?”将军问他。
“睡不着。”陈砚舟说,“有些事,得赶在别人动手前做完。”
将军点头:“我也是。刚才我查了昨晚值夜名册,有个文书官不该在档,却出现在兵房附近。”
陈砚舟嗯了一声:“我知道他是谁的人。”
“你还敢往前走?”将军压低声音,“有些人,巴不得你摔个大跟头。”
“所以我才更要走。”陈砚舟笑了笑,“他们越怕我出京,我就越要让这首诗,响彻边关。”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沉稳。
身后大殿屋檐下,一只铜铃被风吹动,轻轻晃了一下。
陈砚舟忽然停下。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纸片,是早上使臣悄悄塞给他的。上面写着一行歪斜的小字:
“营中断粮七日,兄弟们……靠嚼草根活着。”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抬脚继续走。
阳光把他和将军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宫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