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飞走后,陈砚舟往前走了几步,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上人多了起来,考生们提着考篮,三三两两地往贡院方向走。他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停下,像平常一样走着。
贡院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差役守在两侧,查验通关文牒。考生排队入场,气氛紧张但有序。钟声敲了三下,州试正式开始。
就在这时,一队快马从北街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尘土飞扬。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身穿黄边黑袍,手里举着象牙节杖。他直奔贡院大门,在门前翻身下马。
“圣上有密旨!”太监声音尖利,却压得住场,“主考官王崇礼接旨!”
人群瞬间安静。
守门差役赶紧通报进去。不多时,王崇礼快步走出,官服整齐,神情肃然。他在台阶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太监展开一道金边卷轴,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州州试考生陈砚舟所呈策论《从军行》,诗藏兵机,文蕴韬略,实乃国之栋梁之材。其诗才堪比李杜,特赐面圣资格,钦此!”
话音落下,卷轴边缘泛起淡淡金光,像是被阳光照透的薄纸,又像是火苗跳了一下。
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踮起脚张望,更有考生忍不住交头接耳:“陛下亲自下旨?还点名要见?”
“这陈砚舟到底写了什么?”
“堪比李杜?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议论声中,一个紫袍官员突然冲了出来,正是钱永昌。他脸色发青,一把拦在太监面前:“慢着!此等大事岂能凭一纸文书定夺?陈砚舟尚未交卷,策论未审,怎能断言其才?臣怀疑——此人舞弊!”
他说得斩钉截铁,还回头瞪了一眼人群中的陈砚舟。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手握折扇,也没说话。
钱永昌继续道:“或许他是提前得知考题,或许有高人代笔,甚至……”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连那所谓‘文气共鸣’都是装神弄鬼!请主考官彻查此事,暂缓宣旨!”
王崇礼缓缓起身,看了钱永昌一眼,不紧不慢地接过密旨。他当众将卷轴完全展开,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陈卿诗才,堪比李杜——着即面圣!”
八个字刚念完,整道密旨忽然金光大作,光芒直冲半空,连贡院门前的石狮子都映得发亮。那光持续了几息才散去,留下满场震惊。
王崇礼收起密旨,看向钱永昌:“这是陛下亲笔手谕,加盖玉玺,由内廷机要司直送。你质疑圣旨,是想抗旨吗?”
钱永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刀,本打算万一密旨成真就当场闹事,逼王崇礼拖延时间。可现在金光一闪,他知道完了。那不是假的,也不是伪造能有的效果——那是真正的文气共鸣,只有帝王亲书、天地认可的旨意才会出现。
“当啷。”
短刀从他袖中滑出,掉在地上。
周围几个同僚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装作不认识他。
王崇礼不再理他,转身面向人群,朗声道:“陈砚舟何在?”
陈砚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考生在。”
王崇礼点点头:“陛下已有明示,你不必参加后续阅卷流程。待州试结束,自有快马送你进京面圣。”
说完,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好好准备。”
陈砚舟回了个礼,退到一旁。
没人再敢拦他。差役主动让开一条路,连巡考官都朝他微微颔首。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考生,此刻看他的眼神全变了,像是看一个已经考上的人。
有个年轻书生小声问同伴:“他是不是以后要做官了?”
同伴摇头:“不止做官,是要见皇帝的人。”
另一人插嘴:“我看解元郎非他莫属。”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点头。
陈砚舟听见了,没笑也没反驳,只是把折扇收回袖中。他知道,这一道密旨不只是荣耀,更是靶子。从现在起,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尤其是那些不想让他活的人。
但他不在乎。
他抬头看了看贡院深处。那一排排考舍整齐排列,像一座座小屋子。风吹过来,卷起一点尘土。
引路官走了过来,示意他可以入舍候考。
按规矩,即便已被钦点,考生仍需进入考舍待命,以示尊重科举制度。只有等到正式放榜那一刻,才能离开。
陈砚舟跟着引路官往里走。脚下的石道干净平整,两边站着持刀巡役。他们原本目不斜视,可当他经过时,有人悄悄转头看了一眼。
走到通道中间,他忽然停下。
前方考舍门口,有个差役正弯腰整理笔墨。那人动作很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陈砚舟注意到,他的靴子底纹不对——不是贡院统配的样式,而是民间常见的深沟纹。
而且那双鞋,昨天在醉仙楼见过。
他没声张,继续往前走。
引路官打开一间考舍的门:“陈公子,请进。”
陈砚舟迈步进去,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桌,一把椅,一方砚台。墙上有个小窗,窗外是另一排考舍的屋顶。
他坐下,把考篮放在桌上,解开系绳。
里面有一支刻着“李”字的毛笔,几张宣纸,还有一块干墨。
他伸手摸了摸墨块表面。有点粗糙,像是被人动过手脚。正常墨块应该光滑均匀,这块却有一道细微裂痕,像是重新拼合过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到一边。
然后取出那张写满边疆布防草图的羊皮卷背面,翻过来。空白处还剩一点空间。
他拿起“李”字笔,蘸了点水,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小心。”
笔锋刚收,门外传来脚步声。
引路官的声音:“时辰到了,所有考生闭门答题,不得交谈。”
接着是锁门的声音。
陈砚舟放下笔,抬头看向小窗。
一只苍蝇撞在窗纸上,弹了一下,又飞走了。
屋外,风刮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