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骑在马上,手摸了摸怀里的诗稿。纸页温热,像是有心跳。他没再看慕容昭宁一眼,也没回头,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白马走得稳,蹄声清脆,一路朝着贡院方向去。
快到城南时,车夫还在哼那首小曲:“金榜题名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遍又一遍,声音不大,却一直没停。
陈砚舟忽然勒住缰绳。
他盯着前方巷口的青石板,眉头一动。
这调子不对劲。不是普通的民间小调,尾音上扬的方式很特别,像某种暗号。守城将军府的人才会用这种节奏传递消息。
他转头看向车夫:“你先回去吧。”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去贡院了?”
“我去趟醉仙楼。”他说,“笔墨不够,得买些新的。”
车夫点头,牵着空马转身走了。
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翻身下马,把马拴在路边树桩上。他沿着贡院外墙走了一段,忽然停下。
东南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文气波动。不像是考生温书,更像是多人聚集、心怀恶意时引发的共鸣。这种感觉他熟悉——县试那次,赵氏买通考官前夜,也是这样。
他顺着感觉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醉仙楼后巷。
二楼雅间亮着灯,窗缝里透出酒香和笑声。
陈砚舟轻手轻脚爬上墙边柴堆,踩着屋檐一角,伏了下来。
屋里正热闹。
赵德昌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坛开封的花雕。他举起酒杯,笑得咧嘴:“诸位放心,明日州试一结束,誊录房那边自有安排。陈砚舟的卷子交上去,立马调包,换成张举人的。”
一个胖脸乡绅拍桌大笑:“妙啊!那寒门小子文章写得再好,也得落榜。咱们张家少爷稳坐案首!”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话,“听说他最近风头太盛,连皇宫都惊动了?嘿,再厉害能厉害过规矩?咱们苏州的地盘,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赵德昌得意地晃着脑袋:“他爹当年还跟我称兄道弟呢,现在儿子倒想爬到我头上?做梦!从县试到州试,我绊他三次,次次成功。这次更绝——不用动手打人,只要换个卷子,他就一辈子翻不了身。”
众人哄笑。
“来来来,干一杯!”赵德昌高举酒杯,“预祝明日——陈砚舟的答卷,姓张!”
“姓张!”满屋应和。
酒杯刚碰在一起,窗外突然飞来一块瓦片。
啪!
正中酒坛,碎片四溅,酒水洒了一地。
屋里笑声戛然而止。
“谁?”赵德昌猛地站起,脸色变了。
没人回答。
静了几秒,一道青衫身影跃上屋脊,折扇轻摇。
是陈砚舟。
他站在檐角,居高临下看着这群人,嘴角带笑:“各位聊得挺开心啊?要不要我也入个席?”
屋里瞬间死寂。
赵德昌反应最快,一把推开椅子往后退:“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巧了。”陈砚舟慢悠悠打开折扇,“我路过,听见有人说要把我的卷子换成别人的。我寻思着,这事儿不小,得当面问问清楚。”
“胡说八道!”胖乡绅跳起来,“哪有这事!我们在这喝酒叙旧,关你什么事!”
陈砚舟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纸。
纸上写着三行字: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正是《过华清宫》全诗。
他轻轻将纸放在掌心,开口第一句:
“长安回望绣成堆。”
话音落下,脑中《唐诗三百首》猛然一震。一行金光文字浮现,一缕文气自天灵冲出,在空中凝成银链,嗖地缠住赵德昌的手脚,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啊!”赵德昌扑倒在地,挣扎不得,“放开我!你使什么妖法!”
其他乡绅吓得往后缩:“这……这是文气锁链!他引动天地共鸣了!”
陈砚舟缓缓跳下屋脊,落在庭院中央。
他一步步走向瘫倒的赵德昌,折扇点地,声音不高:“你说我的卷子要姓张?现在,你的命还姓赵吗?”
赵德昌满脸冷汗,牙齿打颤:“我……我是为你好!你一个寒门子弟,考中了又能怎样?得罪权贵,迟早遭殃!我只是想劝你……”
“劝我?”陈砚舟冷笑,“劝我落榜,劝我认命,劝我一辈子跪着叫你一声‘叔’?”
他不再看他,抬头扫视其余乡绅:“你们也一样。仗着有点田产,就想操控科举?朝廷选才是为国取士,不是给你们做交易的筹码。”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念出第二句:
“山顶千门次第开!”
轰!
金光炸裂,如朝阳破云,照亮整座酒楼。那光芒带着威压,直刺人心。几个乡绅当场跪倒,双手抱头,嘴里直喊“饶命”。
窗户被震开,灯笼熄灭,桌椅哗啦作响。
有人腿软站不住,直接瘫在地上爬向门口。
“妖……妖诗!这是天罚!”胖乡绅边爬边哭,“快走!别沾上因果!”
转眼之间,屋里只剩赵德昌一人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陈砚舟收起诗稿,合上折扇,走到他面前蹲下:“回去告诉赵氏,下次再敢动我的考试,我不只是让她丢脸。”
他凑近耳边,轻声道:“我会让她进大牢。”
说完起身,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赵德昌嘶哑的声音:“你……你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明天……明天你还得进贡院!我们的人就在里面!你逃不掉的!”
陈砚舟脚步没停。
他推开醉仙楼大门,走入晨光之中。
街上行人渐多,有挑担的,有赶车的,还有背着考篮的考生三五成群走过。没人注意到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他把手伸进怀里,确认诗稿还在。那纸比之前更热了一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远处,贡院的钟楼隐约可见。
他还差半里路。
就在这时,巷子里走出一个灰衣人,低着头匆匆往醉仙楼方向去。经过陈砚舟身边时,对方抬眼看了一下。
两人目光对上一秒。
灰衣人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
陈砚舟没拦他。
他知道这人是去报信的。
也好。
让赵氏知道,她的人失败了。
也让所有人知道,这一场考试,没人能替他写答案,也没人能把他的名字换下去。
他继续往前走。
青衫干净,折扇轻握,步伐稳定。
走到下一个路口,他停下。
前方是通往贡院的主街,左右都是商铺。一家笔庄刚开门,伙计正在擦柜台。
陈砚舟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凉的。
但他心里清楚,这场仗还没完。
他迈出一步。
一只麻雀从屋檐飞下,落在他肩头,啄了啄他的衣领。
他不动。
麻雀又跳了一下,忽然展翅飞走。
飞向贡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