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的喊声还在贡院门前回荡,人群像是被泼了一盆滚烫的油,炸得更厉害了。
“投毒未遂”四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交头接耳,更有几个考生直接后退几步,生怕沾上一点是非。
赵氏脸色煞白,嘴唇抖得像风里的纸片。她猛地扭头瞪向陈砚舟,声音尖利:“你早就安排好了是不是?勾结官差,诬陷长辈!我可是陈家主母,你敢这么对我?”
陈砚舟没看她。
他转过身,对着知府的方向,拱手行礼,动作不急不缓。
“学生不敢妄断。”他说,“此事牵连科考,干系重大。若真有幕后主使,学生也不愿其逍遥法外。只求大人明察,还一个公道。”
知府站在石阶高处,脸色阴沉。他昨夜就收到密报,说赵氏一党仍在暗中活动,没想到今日竟闹到当众投毒的地步。他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再装糊涂就是渎职。
他抬手一挥,声音如雷:“带李四!”
衙役应声而出,不多时押着一人上前。那人衣衫凌乱,脸上带着刚醒的茫然,正是昨夜送酒的李四。
他一露面,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这不是陈家的老仆吗?”
“他怎么被抓了?”
“莫非真是他下的药?”
李四踉跄着被推到石阶前,抬头看见陈砚舟,又看见赵氏,眼神闪躲,身子微微发抖。
知府冷声问:“你叫李四?昨夜一更天,可是你送酒去陈砚舟房中?”
李四低头,不说话。
知府又问:“城南客栈搜出的蒙汗药包,可是你藏在袖中的?医官已验明,此药足以致人昏睡三时辰以上,考场之上若发作,便是舞弊重罪。你可知罪?”
衙役立刻呈上药包,黄褐色的小布袋,上面还沾着点灰土。医官上前一步,点头确认:“确为迷魂草与合欢粉配制,剂量精准,专用于短期昏迷。”
知府拍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李四浑身一颤,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赵氏突然厉声喝道:“李四!你要是敢胡说,我让你全家不得好死!你弟弟还在赌坊欠着钱,你娘还病在床上,你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明天他们就别想活!”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了一瞬。
陈砚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四。”他说,“你我共事三年。你娘去年咳血,我送过二两银子给你抓药。你弟弟那次被赌坊扣住,我也托人去说了情。我不图你回报,只问一句——你现在不说实话,是想让自己变成帮凶,还是想让家里人替你背黑锅?”
李四猛地抬头,眼眶红了。
他看着陈砚舟,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知府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若如实招供,依律可减罪。若继续包庇主谋,按同罪论处,斩立决。”
斩立决三个字像刀子一样劈下来。
李四身体一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啊!是赵氏夫人命我送酒,说只要让陈公子在考场上昏睡,写不完卷子,自然落榜。事后赏银十两,还帮我弟弟还清赌债……小人一时贪心,才……才答应了……”
人群哗然。
“亲继母让人下药?”
“为了不让继子中试,手段太狠了!”
“这要是真进了考场才发作,那不是当场废了?”
赵氏尖叫打断:“住口!你这奴才血口喷人!谁指使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他逼你的?”
她指着陈砚舟,手指发抖。
李四却不再看她,只是跪在地上,抽泣着说:“药……药是我从后院厨房拿的,夫人提前放在陶罐里,让我趁没人时倒进酒壶……我没敢多问,只想着拿了钱就能救我娘……可我没想到,陈公子早就换了水……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客栈,身上还有药包……小人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知府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情’。那你身上的药包怎么解释?是你自己塞进去的?还是有人帮你栽赃?”
李四摇头:“是……是我自己藏的。怕被人搜出来,可昨晚晕过去,肯定被发现了……”
知府站起身,目光如刀:“下毒谋害科考士子,意图干扰选才大典,罪同谋逆!来人——”
“且慢!”赵氏突然嘶喊,“我是陈家主母!他一个奴才的话也能定我的罪?你们凭一个下人的口供就要抓我?朝廷律法何在!”
知府冷冷看她:“你不必着急。李四只是第一环。账本已抄,远亲入狱,府试调卷案尚未结案,如今又添投毒一事。你以为你藏得好?你派人在州试路上雇杀手,在府试前换墨条,在县试时倒考生砚台——桩桩件件,我们都在查。”
赵氏脸色彻底变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发现周围考生看她的眼神已经全变了。不再是鄙夷,而是恐惧和厌恶。
知府不再看她,挥手下令:“将李四收监,待审明后依律重判。另——即刻查封赵氏宅邸,所有相关人员一律拘押,等候进一步问讯!”
衙役齐声应诺,立刻分出两人架起李四,拖着他往官轿方向走。李四一路哭喊,最后回头看了陈砚舟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谢谢”。
陈砚舟没动。
他站在原地,青衫未乱,玉佩轻晃。风吹过他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
赵氏被两名女衙役拦住,不准靠近知府。她挣扎着,声音凄厉:“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陈砚舟的长辈!他父亲临终托付我照顾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陈家!他一个外人,凭什么继承家产!凭什么风光得意!”
陈砚舟终于转头看她。
“外人?”他问,“我娘死的时候,你在吃什么?我爹咽气那天,你在数田契。你说我是外人?那你告诉我,谁才是陈家的仇人?”
赵氏愣住,说不出话。
知府沉声道:“陈砚舟虽为寒门学子,但文章带金光,策论动文气,府试头名实至名归。你屡次构陷,手段卑劣,已不止一次触犯律法。今日之事,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看向四周考生:“诸位都听着。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不容丝毫玷污。凡有舞弊、陷害、投毒、杀人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人群肃然。
有人低声议论:“这下赵氏完了。”
“听说她背后还有人?”
“嘘,别说了,那边穿紫袍的是谁?”
陈砚舟眼角余光扫过街角。
一道紫色身影站在茶楼二楼窗边,手中折扇半开,面容隐在阴影里。见他望来,那人缓缓合扇,转身离去。
陈砚舟收回视线。
他知道,这场局还没完。
但至少今天,他赢了第一步。
知府走下石阶,走到他面前,语气缓了些:“你受委屈了。”
陈砚舟摇头:“学生只求一个公平。”
“你会得到的。”知府点头,“从现在起,你住进驿馆,由官府保护。州试之前,不会再有意外。”
陈砚舟拱手:“谢大人。”
知府转身欲走,忽然停下,低声道:“账本上那个预付定金的名字……我们查到了。不只是赵氏的人。”
陈砚舟眼神一闪。
“是谁?”
知府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三日后,礼部使者到扬州,重审府试舞弊案。你准备好对策了吗?”
陈砚舟笑了笑。
“诗,我已经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