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贡院侧门时,日头正好挂在东边屋檐上。
他刚迈下台阶,就听见告示墙前一阵骚动。
“你们听说了吗?陈砚舟昨夜去了平康坊!”一个穿灰袍的考生站在石墩上大声说,“我亲眼看见他跟歌女喝酒,还写诗调情!这等轻浮之人,也配当中头名?”
周围人立刻围了上去。
有人皱眉,有人冷笑,还有几个落榜多次的寒门子弟听得直点头。
“难怪他卷子金光闪闪,原来是靠青楼女子开窍!”
“这种人要是中了第一,咱们这些老实读书的岂不是笑话?”
话音未落,人群外传来一声轻笑。
陈砚舟站在街角,手里拎着一壶茶,像是刚买完点心顺路过来。他没说话,只是抬脚进了旁边酒楼,二楼雅座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笔墨纸砚。
楼上楼下的人还在议论。
那灰袍考生越说越起劲:“他还对那歌女说‘十年磨一剑,今朝为卿开’,啧啧,真是文风浪荡!”
这话传到楼上,陈砚舟手一顿,差点把笔掉下去。
他眨眨眼,低声嘀咕:“我啥时候说过这种话?这锅背得比县试策论还重。”
他提笔蘸墨,刷刷写下四句诗:
谣言如风过,真才自昭彰。
何须争口舌,一字动文光。
写完后指尖轻轻一弹,一道看不见的气息钻进纸里。
他把纸折成一只小鸢,往窗外一抛。
那纸鸢没飞多高,却像长了眼睛似的,顺着风绕过人群头顶,啪地一声贴在告示栏正中央。
所有人愣住了。
金光一闪,字迹清晰浮现。
“这是……诗?”
“还会自己飞?”
一个老秀才踮脚念出来:“谣言如风过,真才自昭彰……好一个‘一字动文光’!这不是回应刚才的流言吗?”
“可这诗怎么飞过去的?”
“莫非是文气所化?”
灰袍考生脸色发白,想上前撕纸,手刚伸出去,那纸突然轻轻一抖,又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两个转,不偏不倚落在陈砚舟脚边。
楼上陈砚舟端起茶杯吹了口气,喝了一口。
楼下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他摇着折扇,神情淡定,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这……这也太邪门了。”
“他的诗能自己认主?”
灰袍考生咬牙:“装神弄鬼!说不定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把戏!”
话音刚落,那张诗纸忽然无风自动,哗啦一下展开,从头到尾亮出一行行金光文字,正是《登科后》改版全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十年磨剑今朝试,不负青衫不负家。
整首诗悬在半空,缓缓旋转,像被人捧着展示一般。
围观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当场跪下:“这是文曲显灵啊!”
灰袍考生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他明明只是受人指使来造谣,哪知道会碰上这种场面。
楼上陈砚舟放下茶杯,起身结账。
掌柜战战兢兢问:“公子,这顿算谁的?”
“记我账上。”
“可您还没中举呢……”
“放心,”陈砚舟笑了笑,“明天你就该叫我陈解元了。”
他说完走下楼,路过那张仍漂浮的诗纸时弯腰捡起,拍了拍灰,塞进袖子里。
抬头看了眼告示墙,上面还是空的。
他转身走向贡院侧巷,在一棵老槐树下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把折扇放在膝上,双手交叠,静静望着榜单位置。
巷口有人探头张望,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嘀咕:“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急?”
“你懂什么,”旁边书童模样的少年摇头,“我家公子越是大事,越爱坐着不动。上次赵氏断他笔墨,他也这样坐了一下午,结果第二天写出个金光试卷。”
“那现在怎么办?”
“等。”少年压低声音,“等榜出来,也等那些造谣的人自己跳出来。”
远处酒楼门口,灰袍考生被人拉进暗处。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低声问:“事情办得如何?”
“完了!他当众题诗,诗还能飞!现在所有人都说他是文曲星再世!”
帷帽下传出一声冷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如此,该让王二再去藏一次书……”
“夫人,王二已经不敢露面了,昨晚说是梦见阎王拿铁链锁他,吓得尿了床!”
“蠢货!”女人拂袖而去,“看来只能等放榜后再动手。”
这话飘进巷子,陈砚舟耳朵动了动,嘴角微扬,但没睁眼。
他只是把折扇换了个方向,继续盯着告示墙。
太阳慢慢移到头顶。
街上的喧闹声渐渐变少,考生们三三两两散去,只剩几个死忠粉蹲在墙根等着。
陈砚舟依旧坐着。
风吹动他的青衫,玉佩轻晃,发出细微声响。
忽然,一张小纸片从天而降,落在他鞋面上。
他低头一看,是刚才那首《谣言如风过》的残角,不知怎么又被风吹回来了。
他拾起来看了看,轻声道:“回来就好。”
这时,贡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个差役探出身子,往告示栏方向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里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抱着一卷红纸走出来,站在梯子前准备张贴。
陈砚舟站起身,拍了拍衣角。
他没有往前挤,也没有张望,只是重新坐回石头上,拿起折扇轻轻摇了两下。
差役刚要把红纸贴上去,忽然一阵风刮来,纸角翻飞。
他忙用手按住,嘴里骂了一句。
就在这一瞬间,陈砚舟袖中的诗纸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