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的手还在按着红纸一角,风把纸吹得哗啦响。陈砚舟袖子里那张诗纸突然烫了一下,像是谁往他脉门里塞了块烧红的铁片。
他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下摆的灰,朝告示墙走过去。
没人拦他。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像是怕沾上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几个落榜的考生低头往后退,嘴里还念叨着“怪事年年有,今年出头名”。
陈砚舟没理他们。他在离榜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整了整衣领,又扶正腰间玉佩。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稳。
差役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一松,红纸哗地展开。
榜首三个字刚露出来,金光就炸了。
不是那种慢慢泛起的光晕,是直接从“陈砚舟”三个墨字里冲出来的,像有人拿刀劈开了太阳,一道金线直往上窜,穿过屋檐,撞进云层里都没散。
街面静了一瞬。
接着就是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这……这是文气升腾?”
“我爹当年中秀才也没见这种动静!”
“百年未见啊!贡院的碑上写着呢,只有真才子动天地才能引金光破云!”
一个白胡子老吏从衙门跑出来,官帽都歪了。他扒开人群挤到前面,眯着眼看那金光,手抖得跟筛糠一样:“这光……这光连着天象!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差役吓得跪在地上,额头贴着石板不敢抬。红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那三个字的金光一点没弱。
陈砚舟站在原地,嘴角动了动。
他知道为什么这么亮。
刚才那首《谣言如风过》的诗,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用现代思维写打脸诗。脑中《唐诗三百首》不仅收录了这首新作,还弹出一行小字:“诗心感悟:锋芒初露——才思敏捷度+10%,持续一刻钟。”
现在正是效果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笑,远处传来轿子落地的声音。
青呢大轿停在街口,帘子一掀,扬州知府亲自走了出来。他官袍都没穿整齐,腰带系歪了,靴子还踩着一只踏凳没下来。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盯着那道金光,眼睛瞪得像铜铃。
“快!去贡院调卷!”他回头对随从吼,“我要亲眼看看那份试卷!是不是真的通体泛金!”
半个时辰后,知府捧着一份密封考卷站在榜前。卷轴打开,纸面金光流转,字迹清晰如刻。
他看完,转身面向人群,声音洪亮:“此卷策论立意高远,破题精准,结尾题诗更是神来之笔!文气贯通,天地共鸣!本府宣布——陈砚舟,县试头名,实至名归!”
人群炸了。
有人喊“万岁”,有人当场跪下磕头,还有个老头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被人架着肩膀往外拖。
知府没管这些。他转向陈砚舟,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你可知本府为何亲自来?”
陈砚舟拱手:“学生不知。”
“因为你那篇《论寒门之困》,提到了‘荐举制’。”知府盯着他,“这是二十年前先帝想推而未果的制度。你一个小小童生,竟敢在考场上提这个?”
陈砚舟低头:“学生只是说了实话。”
知府哈哈一笑:“好一个实话!有胆识,有担当!”他抬手一指,“本府特准你——即日起可入府衙书房观典籍三日,任意翻阅,不限内容!”
这话一出,全场死寂。
寒门子弟进府衙书房?不限内容?
这是什么待遇?
有人低声嘀咕:“这哪是读书,这是给未来官员开小灶啊!”
茶楼二楼,赵氏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她听见通报声时,手指一紧。
茶杯碎了。
瓷片割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绣鞋上,开出一朵朵暗红花。
她没动。
她看着楼下那个穿青衫的年轻人,看着他向知府行礼,看着他接过那张象征荣耀的凭证,看着他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偷偷倒掉他唯一一瓶松烟墨的时候,他还跪在地上求她。
现在呢?
现在整个扬州城都在喊他的名字。
“夫人……”丫鬟哆嗦着递上帕子,“要不……咱们也下去贺一贺?好歹是继母身份……”
赵氏抬眼,眼神冷得像冰。
“贺?”她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没活够。”
她慢慢抽出帕子,把血擦干净,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丫鬟:“送去城西,找刘媒婆,就说……我要买一副棺材尺寸的寿衣料子,越快越好。”
丫鬟脸色发白:“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赵氏冷笑,“等他府试那天迟到半刻,别说寿衣,连尸首都找不到。”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
陈砚舟正和知府说话,姿态谦恭,语气平和。
可她看得清楚——他眼角扫过来的那一眼,带着笑,像刀子刮骨。
她捏紧了帕子。
“你以为赢了?”她喃喃道,“放榜只是开始。”
这时,陈砚舟忽然转身,朝茶楼方向拱手一礼。
动作标准,神情诚恳。
像是在谢她这个“继母”的到场支持。
楼下众人纷纷侧目,有人感叹:“瞧瞧,头名解元还不忘家礼,真是品行端正!”
赵氏站在窗口,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骂,想摔东西,想冲下去撕了他的脸。
但她不能。
她是陈家主母,是体面人。
她只能站着,笑着,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抖。
陈砚舟收回手,对知府道:“学生谢大人厚爱,定不负所望。”
知府点头:“你回去准备府试吧。本府等着你在下一关再创奇迹。”
“是。”
陈砚舟转身离开。
他没走大街,而是拐进了一条窄巷。
脚步不急不缓,青衫摆动,玉佩轻响。
走到巷子中间,他忽然停下。
从袖中掏出那张曾飞回的诗纸,轻轻展开。
墨迹确实没干。
而且,纸角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像是有人用针尖刻上去的:
“十年磨剑今朝试,一字动文光——此句引动文心共鸣,解锁新篇:《将进酒》。”
他眨了眨眼。
下一秒,整首诗在他脑中浮现,字字滚烫。
他笑了。
把纸小心折好,放回袖中。
抬头时,已是一脸平静。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巷子,踏上回家的路。
家门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枝叶摇晃。
他推门进去,青衫未脱,目光扫过厅堂。
椅子空着。
他知道赵氏不会这么快回来。
她在等机会,也在等消息。
他走到案前,放下折扇。
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晃了一下。
他袖中的诗纸,又烫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