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号舍时,手指还搭在笔杆上。
风从贡院高墙间穿过来,吹得他袖口一抖,墨香散开。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考生的目光。有人小声议论,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但他不在乎。刚才那一幕,早就超出了普通考试的范畴。
辰时三刻,县试正式开考。
贡院钟响三声,监考官捧着题纸沿廊而行,脚步整齐。题目发下,全场安静。
《论寒门之困》。
陈砚舟扫了一眼,嘴角动了一下。
这题出得妙。表面看是让考生诉苦,实则是个坑。写多了悲惨,显得格局小;讲太多改革,又像在指责朝廷。稍有不慎,轻则落榜,重则惹祸。
但他不怕。
他知道该怎么写。
提笔蘸墨,先写下八个字:“寒门非无志,惟缺通途。”
这是破题。不哭不闹,不怨天尤人,开门见山点出核心——不是我们不行,是路太窄。
接着他用自己的经历做引子。父亲早亡,家中清贫,继母苛待,三年县试未过……这些事他不说细节,只说感受。他说夜里读书点不起油灯,就借月光抄书;说冬天手冻裂了,还得握笔写字;说别人嘲笑他痴心妄想,可他始终没放下书本。
话不多,但句句扎心。
副考官路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两眼,眉头微皱,又走了。
主考官坐在堂上,端着茶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砚舟这份卷子上。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他在心里说。
陈砚舟继续写。
他从个人说到制度,从古说到今。举了几个前朝寒门出身的大臣例子,说明只要给机会,穷人也能成才。然后轻轻带了一句:若能设“寒门荐举制”,或可广纳贤才。
这话很稳。既提出了建议,又没否定现有科举。忠正而不谄媚,务实而不激进。
最后一行写完策论,他顿了顿。
脑子里那本《唐诗三百首》忽然翻到了一页,金边微闪。
他笑了。
提起笔,在卷尾空白处写下四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十年磨剑今朝试,
不负青衫不负家。
写完最后一个字,整张试卷猛地一震。
一道金光从纸面升起,像水波一样荡开,顺着桌缝蔓延出去。
周围几个考生吓了一跳,差点把笔扔了。
有人抬头看天,以为打雷了。可外面晴空万里,连云都没有。
主考官站了起来。
他原本坐着批阅试卷,突然感觉手中那份卷子发烫。低头一看,纸上金光流转,字迹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笔画都在微微颤动。
“这……”
他猛地拍案。
“来人!快来看!”
副考官急忙跑过来,一眼看到那首诗,当场愣住。
“此诗……从未听闻?”
“不仅没听过,”主考官声音发抖,“文气共鸣!天地感应!这绝非寻常文章所能引发!”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
考场里其他考生也察觉不对劲。有人偷偷抬头,看见主考官拿着一份卷子,手都在抖。还有人看到那张纸边缘泛着金光,像被太阳照透了一样。
“谁的卷子?”
“听说是东区第三排那个穿青衫的。”
众人顺着看去,只见陈砚舟正慢条斯理地收笔入匣,动作从容,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他心里乐开了花。
那首《登科后》,是他特意改过的版本。原诗只有两句,他补了后两句,让它更贴合自己处境。而且这诗在这个世界没人写过,属于首次吟诵,直接触发金手指——文气淬体,诗句入书,天地共鸣。
更爽的是,这首诗情绪昂扬,正好反衬前面策论的沉重。先抑后扬,节奏完美。
他交卷的时候,主考官亲自接的。
老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问:“此诗何名?”
“回大人,尚无题。”
“那你为何写下此诗?”
“因为我想告诉自己,也告诉天下寒门学子——只要坚持,终有看尽长安花的一天。”
主考官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好一个‘看尽长安花’!此子文气冲天,必中头名!”
旁边副考官连忙提醒:“大人,还未阅完其他卷子……”
“不必!”主考官挥手打断,“此人之才,已非考场可限。此诗前所未闻,气势如虹,非大志者不能作也!即刻封存试卷,不得沾污半分!”
陈砚舟听了,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号舍。
阳光洒在贡院长廊上,他站在檐下,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敲着手心。
远处是告示墙,现在还是空的,但很快就会贴上榜单。
他知道,这一战赢了。
赵氏断他笔墨,拦他赴考,还想让他名声扫地。可现在,她的所有算计都被一首诗碾碎。
风又吹过来,带着墨香和初夏的气息。
他抬头看了看天,蓝天干净,没有一丝杂云。
这时候,一个差役匆匆跑进贡院,手里捧着一封信。
他直奔主考官书房,脚步急促。
门关上了。
屋里传来压低的声音。
“大人,宫里来的消息……三皇子派人查问本次县试头名人选。”
主考官坐在椅上,脸色变了变。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金光未散的试卷,缓缓开口:
“那就告诉他——”
“头名尚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