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粮仓,手还插在袖子里。笔杆的温度没散,反而越来越热,像块烧红的铁贴着皮肤。他没急着回客栈,先绕到街角茶摊,要了碗粗茶。
茶水浑浊,浮着几片叶子。他吹了口气,低头喝了一口。眼角余光扫过巷口,三个人影站在对面屋檐下,不动,也不说话。其中一个右手一直藏在袖中,袖口鼓鼓的,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他放下碗,铜钱压在桌边。起身时,袖中笔轻轻一转,抵住脉门。
刚拐进小巷,风就变了方向。背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五个。他没回头,走得不快不慢,手指在袖中掐着《从军行》的起句。
第七步踏出,刀风从左后方切来。
他猛地转身,左手一扬,一张写满字的纸飞出。脑中那本书自动翻开,“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十个字亮得刺眼。一股热流从头顶冲下,瞬间裹住全身。
刀砍在身上,发出“铛”的一声。
刺客愣住。他砍的是人,却像砍在铁甲上。陈砚舟站在原地,青衫未破,纸上金光流转,一层银色光膜贴着他身体起伏,像呼吸一样。
第二把刀从右边劈来,又被挡住。火星四溅。
“文气护体?”有人低吼,“杀了他!不能让他念完诗!”
三人同时扑上。刀光交错,叮当乱响。陈砚舟不退不闪,任他们猛砍。每撞一次,他脑中诗句就多浮现一句。文气越聚越厚,光甲颜色更深,连发梢都泛起银光。
墙头有弓弦响动。
一支黑羽短箭离弦,直射他后心。
箭尖距背心只剩半尺,那层光甲突然波动,像水纹荡开,箭头撞上光面,“啪”地断成两截,掉落地上。
陈砚舟冷笑,右手摸向考篮里的诗稿。
“想杀我?先问过这首诗。”
他正要再洒出一页,屋顶瓦片突然炸裂。
一道银光从天而降,快得看不清影子。软剑如蛇缠上为首刺客脖子,一绞一带,那人直接被摔在地上,脸砸进泥里。
来人落地轻巧,一身轻甲反着月光。发带飘起又落下,露出一张冷脸。
慕容昭宁抬脚踩住那人的手,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她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让剩下的人僵在原地。
“三皇子的狗,也敢咬我的人?”
没人回答。
她手腕一抖,剑尖点地,人已冲出。第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被压住,按在墙上。第二个想跑,她跃起踢膝,反手剑柄砸颈,对方扑通倒地。第三个刚转身,她剑鞘横扫,击中腿弯,跪倒在地。
三个人全趴下了。
远处墙头那个弓手想溜,她头也不回,反手一掷。软剑脱手,钉入墙缝,离那人耳朵只差一寸。
那人僵住,慢慢举手。
慕容昭宁走回来,拔出剑,收进腰间。她看向陈砚舟,上下打量一眼,忽然笑了。
“你这诗……倒是比我的剑还利。”
陈砚舟摊手:“我也没想到能挡刀。”
“刚才那一下,是《从军行》第三段吧?‘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文气凝甲,刀箭不侵。”她走近一步,“你在州试写这首诗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北漠骑兵冲锋阵型,和你写的几乎一样。”
陈砚舟不答,只把地上诗稿捡起来。纸页边缘焦了,但字迹完好。
“你怎么在这?”他问。
“我在城南查粮账,看见你出来。”她指了指不远处一栋黑楼,“钱永昌的手下刚从那里溜走,我跟了一路。没想到他们动手这么快。”
陈砚舟点头:“他威胁完就想灭口。”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
“笔烫了,人就不会睡得太死。”
她轻哼一声:“所以你故意走这条偏巷?”
“不然呢?回客栈等他们上门?”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了。
地上被制住的刺客突然挣扎,嘴里发出呜咽声。慕容昭宁走过去,蹲下,掀开他衣领。肩头有一块烙印,像条盘着的蛇。
“萧景珩的标记。”她说,“这批人是他私养的死士,专干见不得光的事。”
“上次州试放榜,我就见过一个。”陈砚舟说,“当时他在贡院外盯场。”
“现在证据够了。”她站起身,“舞弊、通敌、谋杀朝廷命官,哪一条都能让他脱层皮。”
“可我们现在没空收拾他。”陈砚舟拍拍诗稿,“明天就要呈策论,我得确保它完整送到主考手里。”
“王崇礼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她说,“他答应亲自保管,天亮前不会离身。”
陈砚舟松了口气。
巷子外传来动静。几个百姓探头张望,看见地上的伤者和断箭,吓得缩回去。有人小声议论。
“那是陈解元吧?”
“亲眼看见他用诗挡刀!金光一闪,刀都弹开了!”
“神诗护体!肯定是文曲星下凡!”
话音未落,一家窗户“砰”地关上。
慕容昭宁听着,挑眉:“民间传言比奏折传得快。”
“那就让他们传。”陈砚舟收起诗稿,“越多人知道越好。有些人怕的不是律法,是名声。”
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萧景珩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失手,他一定会换招。”
“我知道。”他说,“所以他下次出手,我会准备好新诗。”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从发间取下一根玉簪,塞进他手里。
“拿着。万一再遇险,敲碎它,我能听见。”
陈砚舟一怔:“这是……?”
“北漠秘法,滴血认主。”她转身就走,“别问我怎么弄的,反正不是偷的。”
他握紧玉簪,想说什么,她已经跃上屋顶,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手中玉簪。玉色温润,雕着一朵雪莲。指尖蹭过边缘,有点扎手。
他笑了笑,放进考篮最底层,盖上策论。
回客栈的路上,街道安静下来。灯笼一个个熄了。他走过昨夜那家茶摊,桌子还在,碗碎了,没人收拾。
推开客栈房门,油灯还亮着。他放下考篮,解开外袍,往床上一躺。
闭眼之前,脑中那本书又翻了一页。
《赤壁赋》全文浮现,最后一句金光闪烁:“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他嘴角微动,没念出来。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月亮。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歪头看了看屋里,振翅飞走。
陈砚舟翻身坐起,吹灭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