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
陈砚舟把笔搁在砚台边,手指按住纸角。策论最后一页墨迹已干,他盯着那句“以诗铸魂,可知民心即天心”看了三遍,确认一个字都没错。窗外风穿墙缝,吹得灯影晃,但他没抬头。脑中那本书又翻了一页,这次是《赤壁赋》开头,金光一闪就没了。
他合上考篮,用红绳绑好,外面再裹一层油布。这是给王崇礼的,不能湿,也不能丢。
天刚亮,贡院门口马蹄声急。一辆不起眼的青篷车停在侧门,车帘掀开一只手,戴着玉扳指。王崇礼低头钻出来,官服沾了泥水,显然是连夜赶路。他怀里抱着个木匣,贴着胸口,走路都比平时慢半拍。
守城将军站在台阶上等他。
“王大人亲自送?”
“这东西,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里面真是那篇策论?”
王崇礼没答,只拍了拍匣子:“昨夜风雨大,我怕路上出事,一路抱在怀里。到京城前,绝不撒手。”
守城将军点头:“你这一去,可是把命也押上了。三皇子那边……”
“我知道。”王崇礼打断,“可若连一篇策论都不敢呈上去,这天下还谈什么选贤举能?”
两人不再多说。一辆轻车备好,两匹快马随行。王崇礼登上车,木匣放在膝上,车帘落下。马鞭一响,车队出城,直奔京城方向。
——
宫门铜环被叩响时,早朝刚散。
内侍通报:“苏州主考王崇礼求见,有要事面奏。”
帝王正在摘冠,听见名字顿了顿:“哪个王崇礼?”
“就是去年主持州试那位。”
帝王抬眼:“他人呢?”
“在殿外跪着,怀里抱着个匣子,说是寒门学子的策论,非当面呈阅不可。”
帝王皱眉:“一篇策论,值得这样?”
话音未落,太监捧着匣子进来。刚进殿门,匣子忽然发烫,一道金光从缝隙透出,照在殿角铜鹤身上。铜鹤翅膀一震,竟自己动了起来,连鸣三声。
满殿寂静。
帝王站起身:“打开。”
匣盖掀开,策论平铺而出。第一行字刚入眼,帝王呼吸一滞。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今以速运救民如贡荔,设急递道三百里,昼夜不息……”
他越看越快,脚步不自觉往前走。读到“骄奢误国,诗可为镜;民心向背,诗可为证”时,猛地抬头。
“此子何名?”
“陈砚舟,苏州解元。”
“寒门?”
“家贫如洗,继母苛待,靠抄书度日。”
帝王冷笑:“难怪写得出这种话。”继续往下读,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以诗铸魂,可知民心即天心”。
他猛然站起,袖子扫翻案上茶盏。
“好!好一个‘民心即天心’!”
殿内众人屏息。
帝王来回走了三步,突然喝道:“传旨!”
宣旨太监立刻上前。
“着即召陈砚舟入京面圣!赐紫袍玉带,授翰林待诏,优加擢用!另拨库银十万两,依其所策试行赈灾急道!”
圣谕拟好,太监捧旨出宫。帝王坐下,手指敲着桌面:“王崇礼呢?”
“还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
王崇礼进门,膝盖刚弯,帝王摆手:“不必多礼。你说这策论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千真万确。臣亲眼见他执笔,文气凝纸,金光浮卷。”
“他可还有其他文章?”
“有。他曾作《从军行》,臣已密奏过。此子诗中有兵机,策中有治道,实乃百年奇才。”
帝王沉默片刻,缓缓道:“朕登基三十年,见过无数才子。有人善辞赋,有人通经义,却从未有人能把一首诗变成治国之策。此子……文气通帝心啊。”
王崇礼低头:“老臣斗胆,天下寒士若皆得此遇,何愁江山不兴?”
帝王看着他,良久一笑:“你这老头,倒是比朕还急。”
——
京城东府,萧景珩正喝茶。
茶杯刚送到嘴边,门外小厮冲进来:“殿下!不好了!陛下召见陈砚舟,下旨授翰林待诏!”
茶杯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第二只紧跟着飞出去,撞在墙上,溅了一地茶水。
萧景珩站在原地,脸色发青:“父皇竟被他蛊惑?!一篇策论就能封官?一个寒门小子,凭什么?”
小厮不敢说话。
萧景珩转身,一把抓起案上地图,狠狠摔在地上:“王崇礼!陈砚舟!你们真以为……我能忍到这个时候?”
他喘着气,突然冷笑:“好啊。既然你要入京,那就别怪我……不留退路。”
——
苏州客栈,陈砚舟坐在桌前。
油灯还是那盏,笔也没换。他手里捏着一根玉簪,不是他的,是昨晚那人留下的。雪莲雕得粗糙,但玉质温润。他拿起来对着灯看了看,又放回考篮底层。
外面传来打更声。
三更了。
他刚要吹灯,忽然感觉考篮震动了一下。不是错觉,是里面那本书在动。《唐诗三百首》自动翻开,一页金光浮现——《赤壁赋》全文,最后一句格外明亮:“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他盯着那句话,没念出口。
窗外风大了,吹得窗纸哗哗响。远处一声马嘶,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夜色。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
脚步声停在院外。
有人拍门。
“陈解元!京中来使!陛下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