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药香与血腥气混杂,凝滞得如同实质。
陆仁贾靠在榻上,脸色灰败,嘴唇泛着不祥的紫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口那无形的蛊毒之线,带来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正沿着他的血脉啃噬心脏。他额上冷汗涔涔,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用仅存的意志对抗着这非人的折磨。
药王谷主孙妙手,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就端坐在榻前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他拂尘搭在臂弯,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株即将枯萎的药草,而非一个垂死之人。他刚刚开出的条件,如同冰冷的铁锥,砸在张阎和室内其他几个东厂核心的心头——黄金十万两,加上三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药,以及东厂承诺永不踏足药王谷百里之内。
这已非天价,简直是断绝所有生路的死价。
张阎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非陆仁贾用眼神死死压制,他腰间的绣春刀早已出鞘,哪怕拼个鱼死网破。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杀意在沉默中弥漫。
就在孙妙手以为会等到绝望的哀求或是无能的狂怒时,榻上那个看似只剩一口气的年轻人,却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谷主……”陆仁贾的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黄金……灵药……划地自守……格局……小了。”
孙妙手淡漠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拂尘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哦?将死之人,还谈格局?”
陆仁贾艰难地吸了口气,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生命:“谷主悬壶济世,药王谷超然物外,自是清高。然则……谷内弟子采药、炮制、问诊、炼丹,可有效率高低?珍贵药方,可能惠及更多病患?谷主一身通天医术,可能……泽被苍生,而非……偏安一隅?”
他顿了顿,积蓄着最后的气力,抛出了石破天惊之言:“黄金有价,效率无价。与其要那十万两死物,不若……与我东厂签一份‘绩效契约’。”
“绩效……契约?”孙妙手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第一次真正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愕然与不解。他行医一生,听过无数哀求、威胁、利诱,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提议。
就连张阎等人都懵了,大人是不是疼糊涂了?
“没错……”陆仁贾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属于现代卷王灵魂的火焰在燃烧,“我东厂……助药王谷推行‘医道工效考成法’。优化采药路径,设立丹药炼制‘标准流程’,建立疑难杂症‘档案库’以供研究……甚至,可助谷主将某些普惠药方,通过东厂渠道,可控地推广至各州县,活人无数,积攒功德……而谷主,只需按‘绩效’,定期为我东厂提供必要的医药支援,包括……解了这同心蛊。”
他喘了口气,继续抛出诱惑:“届时,药王谷效率倍增,名声更显,活人无算,功德无量。岂不远胜……守着十万两黄金和几条故步自封的规矩?”
孙妙手彻底怔住了。他活了七十多年,自认洞悉人心,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在生死关头,不谈条件,反而跟你大谈特谈“效率”、“绩效”、“流程优化”和“格局”。这陆仁贾的思路,简直妖异!
他下意识就想斥其荒谬,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陆仁贾描绘的那个“高效”、“惠及天下”的药王谷前景,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是啊,谷内弟子懒散、资源调配不均、许多珍贵药方因人力不足而无法惠及更多人的问题,他并非不知,只是囿于传统,无从改变。
“荒……荒谬!”孙妙手拂尘一甩,试图维持最后的威严,“我药王谷千年传承,岂容你东厂阉宦之辈,用那等俗物玷污!”
陆仁贾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动摇,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不再多言,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孙妙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已耗尽所有力气,坦然等待死亡的降临,将最后的压力给到了对方。
密室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陆仁贾粗重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阎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孙妙手。
孙妙手站在那里,面色变幻不定。他看着榻上那个油尽灯枯却依然带着可恨笑意的年轻人,又想起他那套离经叛道却又直指核心的“绩效”之言。救,违背祖训,甚至可能引狼入室;不救,这千古未闻的“妖才”陨落暂且不说,那“高效药王谷”的可能性,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他作为医者和谷主的责任与野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仁贾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终于,孙妙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将他坚守了数十年的某些东西也一并吐了出去。他走到桌案前,桌上放着现成的笔墨纸砚。
他提笔,沾墨,手腕却悬在空中,迟迟未落。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某种认知被颠覆时的剧烈挣扎。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笔锋落下,不再是开具药方的流畅,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开创历史的滞涩,在宣纸上写下了全新的条款——不是药方,而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将超然物外的药王谷与臭名昭着的东厂捆绑在一起的——“绩效合作契约”。
写罢,他掷笔于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契约,走到榻前,将其悬于陆仁贾眼前,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陆仁贾……你……赢了。签了它,老夫即刻为你压制蛊毒!”
陆仁贾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份充满了古文术语包装着现代管理内核的契约,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尽管依旧虚弱,却带着胜利的光芒。
他示意张阎扶他起来,接过笔,在那份注定要震惊整个江湖和朝堂的契约上,颤巍巍地、却无比坚定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落,契约成。
孙妙手看着那并排的两个名字,恍惚间仿佛听到千年药王谷的古老门扉,被一种名为“绩效”的力量,推开了一道全新的、前途未卜的缝隙。
而他,药王谷主孙妙手,成了亲手推开这道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