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药香与血腥气混合,凝成一种沉重而怪异的氛围。
药王谷主孙不言,那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如婴儿的老者,此刻正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目光平淡,看着榻上那个被“同心蛊”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年轻人——陆仁贾。
陆仁贾斜靠在软枕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不见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孙不言那张看似仙风道骨,实则精明算计的脸。
张阎像一尊铁塔,沉默地守在榻边,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孙不言,仿佛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就会扑上去将其撕碎。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仿佛绷紧的弓弦。
“陆大人,”孙不言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心蛊’,乃苗疆奇蛊,性命相连,诡谲异常。普天之下,能解此蛊者,不出三人。老夫,恰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抚了抚雪白的长须,继续道:“然,灵药难得,技法耗神。我药王谷悬壶济世,亦非开善堂。若要老夫出手,诊金……黄金十万两。外加,东厂需承诺,永不犯我药王谷方圆百里。”
十万两黄金!永不犯百里!
这已非天价,简直是趁火打劫,是要在东厂身上狠狠剜下一块肉,还要划定一片国中之国!
张阎额角青筋暴起,几乎要怒吼出声。就连躺在榻上的陆仁贾,呼吸也似乎急促了几分,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孙不言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笃定,东厂这位新晋的“妖智”千户,性命悬于一线,曹督公绝不会吝啬钱财,而这“永不犯”的承诺,更是他药王谷未来安身立命的护身符。
密室陷入了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陆仁贾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声音:“黄…金…好说……”
孙不言眉头微挑,静待下文。
陆仁贾喘了口气,积蓄着力量,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紧紧锁住孙不言,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只…不知…孙谷主…药王谷…每年…产出几何?”
孙不言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捋须的手微微一顿,矜持道:“我药王谷以济世为本,不谈这等俗物。”
“呵…咳咳…”陆仁贾低笑,牵动了伤势,咳了几声,才断续道,“谷主…悬壶济世…自是…功德无量。然…药材…采集、炮制、储存…弟子…招募、培养、管理…谷中…日常用度…哪一样…不需…银钱支撑?若无…稳定财源…济世…怕是…难以为继吧?”
孙不言眉头微蹙,没有反驳。陆仁贾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隐忧。药王谷虽超然,却也离不开世俗银钱。
“十万两…黄金…”陆仁贾的声音依旧虚弱,但逻辑却异常清晰,“不过…是…一锤子…买卖。花完…也就…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语速稍微快了一点,眼神锐利如刀:
“若…药王谷…与我东厂…合作。我…可为谷主…量身定制…一套…‘工效考成’之法…助你…优化流程…提升…药材产出与成药效率…减少…不必要的…耗损…”
孙不言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陆仁贾不给他打断的机会,继续道:“东厂…遍布天下…的耳目…可为你…搜寻…珍稀药引…打通…各地…销售渠道…甚至…皇家供奉…亦非…难事…”
“届时…药王谷…财源广进…实力…蒸蒸日上…远非…十万两…黄金…可比…”他盯着孙不言那逐渐变化的脸色,抛出了最终的诱惑,“此乃…细水长流…真正的…‘济世’根基!”
“至于…诊金…”陆仁贾终于图穷匕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狡黠的笑意,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便用…未来三年…药王谷…利润增长的…三成…来抵!如何?”
“若…谷主…应允…我…即刻…便可…命人…草拟…‘绩效契约’…”
绩效…契约?
用工效考成法,抵天价诊金?
密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诡异的寂静。
张阎张大了嘴巴,脸上的愤怒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他看看榻上气若游丝却语出惊人的大人,又看看那位仙风道骨此刻却表情凝固、仿佛被雷劈中的药王谷主,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孙不言确实被劈中了。
他行医一生,见过无数达官显贵,遇到过各种讨价还价,或威逼,或利诱。但从未……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在他索要天价诊金救其性命时,跟他大谈什么“工效考成”、“利润增长”、“绩效契约”!
这陆仁贾,是蛊毒入脑,疯了吗?
还是……他真的认为,这套莫名其妙的“妖法”,能值十万两黄金?不,是值未来药王谷三成的利润增长?
荒谬!
滑稽!
不可思议!
然而……孙不言的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如果东厂的渠道真的能为药王谷带来前所未有的资源和发展?如果那套“工效考成”真的能让自己麾下那些散漫的弟子效率倍增……
他看着陆仁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将死之人的哀求,没有对黄金的不舍,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和对一种全新规则的笃信。
这家伙……不是在做交易。
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他要把药王谷,也拉上他那套“绩效”的战车!
孙不言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感觉自己坚守了数十年的世界观,正在被榻上那个年轻人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张了张嘴,想斥责这荒谬的提议,想重申那十万两黄金的诊金,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疑问:
“你……你当真?”
陆仁贾看着他,嘴角那丝狡黠的弧度扩大了些许,虽虚弱,却带着胜利在望的光芒。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气音吐出两个字:
“立…契…”
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
密室内,一个新的,荒诞而牢固的联盟,似乎就在这“绩效抵诊金”的狂言中,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