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督公曹正淳寿宴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内,凝滞了那么一瞬。
前一刻,还是觥筹交错,丝竹盈耳,恭维与欢笑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下一刻,杀机便如冰锥刺破暖帐,毫无征兆地迸发!
那献舞的伶人,身段柔美,水袖翩跹,方才还眼波流转,媚意横生。谁也未曾料到,那曼妙舞姿逼近主位曹正淳座前时,会是索命的修罗!水袖挥洒间,一点寒芒乍现,并非寻常匕首,而是七点幽蓝星芒,排列如北斗,带着刺骨的腥风,直射曹正淳面门!
七星钉!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有刺客!护驾!”
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几乎同时炸响。殿内护卫反应不可谓不快,刀剑瞬间出鞘,但那七星钉去势太疾,距离太近!曹正淳武功深不可测,此刻却因寿宴放松,且刺客伪装极佳,暴起发难,竟也让他瞳孔骤缩,身形微滞。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动了。
不是离得最近的带刀侍卫,也不是侍立左右的亲随小太监。
是陆仁贾!
他站的位置,恰在曹正淳侧前方不远。从刺客眼神微变,到七星钉破袖而出,他几乎是凭借一种在诏狱、在无数次阴谋暗算中磨砺出的、对危险的野兽般直觉,提前了那么一刹感知到了杀意。
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利弊得失,计算功过成败。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曹正淳不能死!至少,此刻,此地,绝不能死!曹正淳若倒,他陆仁贾,这个凭借督公赏识才得以崛起的“妖智”,将如同无根浮萍,立刻会被周围环伺的豺狼撕成碎片!
更深处,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历经生死与利益捆绑后产生的、极其复杂的关联感。
所有这些念头,在百分之一秒内,或许只是潜意识里的一抹流光。
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
“督公小心!”
一声暴喝,并非“卷王在此”那般带着自嘲与嚣张,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惊急与决绝!他猛地侧身,不是向后躲闪,而是向前——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曹正淳与那七点索命寒星之间!
“噗!噗!噗!”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之声,接连响起。
陆仁贾只觉得后背、肩胛处传来数道钻心的剧痛,那感觉,不像是被暗器打中,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去,瞬间点燃了神经,痛楚如同狂潮般席卷全身,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窒息。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几枚冰冷的异物,深深地楔入了自己的骨肉之中。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一个趔趄,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是用身体挡住了曹正淳前方的所有空隙,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般,没有倒下!
他张开的双臂,微微颤抖着,玄青色的官袍在背后迅速洇开几团深色、迅速扩大的湿痕。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骇人一幕:年轻的理刑千户陆仁贾,以身为盾,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接下了那足以致命的七枚毒钉!他挡在面色阴沉如水的曹正淳身前,官袍染血,身形摇晃,却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那刺客伶人眼见一击未能毙杀正主,眼中闪过疯狂与决绝,还想再有动作,身旁反应过来的侍卫们早已刀剑加身,瞬间将其制住,卸了下巴,防止其服毒自尽。
直到此时,曹正淳才缓缓抬起眼。他那双平日总是半阖着、看似浑浊实则锐利无比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死死地盯着挡在自己身前、微微颤抖的背影。那目光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怒,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少出现在他眼中的震动。
陆仁贾能感觉到背后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剧痛一阵阵袭来,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毒素正在随着血液蔓延,带来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但他心中,却在剧痛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清明。
‘妈的……这下玩大了……真他妈的疼啊……’ 他在心里暗骂,嘴角却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一个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念头闪过:‘这波……工伤……得算最高档吧……KpI……怎么也得……加爆……’
这个念头荒谬却又无比真实,正是他“陆仁贾”式的内核。
他喉咙一甜,一股腥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努力维持着站立的姿态,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倒。
曹正淳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扶他一把,但那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并未触碰伤口,只是稳稳地撑住了他即将软倒的身体。
那只手,干燥,有力,冰冷,却在此刻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
“好……很好……” 曹正淳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在死寂的大殿中缓缓响起,“陆仁贾……咱家,记住了。”
陆仁贾想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却连这点力气都快没有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曹正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殿顶那些描绘着繁复藻井、此刻却在他眼中开始旋转、模糊的华丽彩绘。
然后,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
殿堂内,只剩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宾客,以及那个挡在九千岁身前、浴血昏迷的年轻千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以身为盾,挡下的不仅是杀身之劫,更是为自己,在这波谲云诡的权力场中,赌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危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