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信纸上,正是李延年写给雁门关守将许威的亲笔信。而信纸的末端,盖着一枚鹰隼形状的私印,朱砂的红,刺目而张扬。
信使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信纸,当他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个熟悉的鹰隼私印时,他那用死亡和痛苦构筑起来的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
他不是不认识字。相反,为了传递一些口信之外的机密,他曾被许威强迫着学过一些基本的文字。
信上的内容,他看得懂。信上的私印,他更认得。
一切都完了。
这封信落在了对方手里,许将军完了,远在北疆的许家完了,而他,这个送信的人,和他那远在家乡的妻儿老小,也全都完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浑身再也使不出力气,那股悍勇之气彻底消散,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的声音不再含混,反而透着一种死灰般的清晰。
“李延年勾结许威将军……许诺……许诺事成之后,割让雁门关以北的半壁江山给北蛮人……”
陈猛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赵元站在一旁,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十日后,就是月圆之夜。许将军会打开雁门关的北门,放北蛮十万铁骑入关……他们会一路南下,直逼京城,制造天下大乱……到那时,李家……李家就能趁乱而起,逼宫夺位……”
供词的内容骇人听闻,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赵元听得双拳紧攥,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动。
引外族入关,割让国土,只为了一己私欲。
这已经不是谋逆,这是卖国!
信使一五一十地交代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陈猛收起信纸,站起身。
“把他和那个管家,分开看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赵元应声,安排两名卫士将信使拖了出去。
地窖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陈猛走到火把下,将那张写着惊天阴谋的信纸,凑近火焰。
纸张的边缘开始卷曲,变黄,然后燃起一小簇火苗。他松开手,任由那罪证在空中化为一撮飞舞的灰烬。
证据,已经不需要了。
当那两份供词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李延年的结局就已经写下。
与此同时,城东,李府。
书房里的灯火亮了一夜。
李延年坐在太师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派去接头的心腹和许将军的信使,如同两颗石子投入大海,杳无音信。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南城昨天下午乱成一团,说是皇家讲武堂的纨绔们在搞什么“实战演习”,抓捕“间谍”。
演习?
李延年不是傻子。他立刻就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味。这场突如其来的演习,范围恰好是南城,时间恰好是他与信使约定的时间。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个可怕的推断在他心中成形:他的人,连同那个从雁门关来的信使,很可能都栽在了陈猛的手里!
那个蜡丸,也落到了陈猛手里!
大祸临头!
这个念头一出现,李延年便坐不住了。他从太师椅上霍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枯瘦的手指绞在一起,动作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焦躁。
完了,全完了。
一旦那封信到了皇帝手里,他李延年,他整个李氏一族,都将万劫不复!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能就这么完了!
在极致的恐惧中,一缕疯狂的念头,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
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他停下脚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赌徒输光了一切后,押上自己性命的疯狂。
“来人!”他对着门外嘶吼。
几名身穿黑色劲装,气息沉凝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这些人,是李家豢养多年的私兵死士,是他在京城最后的底牌。
“召集所有人!府里所有的护卫、死士,一刻钟之内,到后院集合!”
李延年下达了命令,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夜色深沉,京城的大部分人家早已进入梦乡。
李府的后院,却灯火通明。几百名私兵死士排列成阵,冰冷的兵器在火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李延年站在台阶上,看着下方这些只听命于他的力量,那颗被恐惧占据的心,又重新鼓胀起来。
他还有机会!只要能控制皇城,逼皇帝下诏,说陈猛才是那个勾结外敌的国贼,他就能反败为胜!
“陈猛欺人太甚,今夜,我们就要清君侧,诛国贼!”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疯狂。
“那陈猛不过一介武夫,仗着皇帝宠信,祸乱朝纲,构陷忠良!如今更是要置我等于死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事成之后,你们,都是开国功臣!金银美女,高官厚禄,享之不尽!”
重赏之下,死士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看向李延年的方向,充满了狂热。
京城深夜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诡异起来。
李府的角门悄然打开,一队队黑衣人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流出,汇入纵横交错的街巷。他们像一道道黑色的溪流,向着皇城的方向,悄然汇聚。
大靖。
几乎是在李府异动发生的第一时间,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馄饨摊边,那个看似在打瞌睡的摊主,猛地抬起了头。他将摊子一推,闪身遁入黑暗。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从南城的一处民宅冲天而起,划破夜空,直奔西苑猎场的方向。
讲武堂,灯火通明的议事厅内。
陈猛刚刚将两份按着鲜红手印的供词放在桌上。一份来自李府管家,一份来自雁门关信使,内容相互印证,构成了一条完整的谋逆通敌罪证。
就在这时,赵元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他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到了陈猛面前。
“苏小姐的急信。”
陈猛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李府兵动,目标皇城。”
他看完纸条,将其凑到烛火上点燃。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皇城的方向,夜幕深沉,但似乎已经能闻到一丝山雨欲来的血腥气。
陈猛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神情。
“等不及要死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