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茶寮里,空气中飘浮着廉价茶叶的涩味和水汽的潮闷。
靠窗的角落,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一块半旧的棉布,反复擦拭着面前的粗瓷茶杯。他的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军旅生涯磨砺出的沉稳。
可他捏着棉布的指节,却绷得有些发紧。
不对劲。
从他踏入这间茶寮开始,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就挥之不去。他没发现明确的盯梢者,但多年在北疆刀口舔血的直觉告诉他,周遭潜伏着不止一双眼睛。
他放下茶杯,端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水线晃动,映出他警惕的轮廓。
茶寮对面,一间布庄的二楼,几颗脑袋正挤在一扇窗户后面。
安郡王的小儿子赵琪,正举着一个从西洋商人手里淘来的单筒望远镜,镜筒对准了茶寮里那个高大的身影。
“就是他!错不了!北方口音、沉默寡言、身材高大!跟教官说的一模一样!”赵琪压低了嗓门,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他身后一个穿着华服的同伴探过头,也想看看。
“我瞧瞧,我瞧瞧!这可是五千分的大家伙!”
“别挤!”赵琪不耐烦地推开他,“都商量好了没?待会儿怎么动手?”
一个长着圆脸的公子哥,掂了掂手里的短棍,那是他从自家马车上拆下来的车栏杆。
“这还用商量?等他出来,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拥而上,直接打闷棍!保证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蠢货!”另一个瘦高个的同伴立刻反驳,他摇着手里的折扇,一副军师派头,“这可是终极boSS,武功肯定高强!你那套对付街头泼皮的法子,上去就是送菜!咱们得用计!”
圆脸公子不服气。“用什么计?咱们五个打他一个,还怕他飞了不成?”
“就是要让他自己飞进咱们的笼子里!”瘦高个一合折扇,指向茶寮旁一条幽深的小巷,“我打听过了,那条巷子是死胡同!咱们这样……”
他凑到几人中间,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赵琪听完,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听我的,都把家伙事藏好,准备动手!”
就在这群“草台班子”紧张谋划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布袍,头戴仆役小帽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野渡茶寮。
他径直走到了高大汉子的桌前,也不坐下,只是弯下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暗号。
高大汉子抬起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蜡丸,趁着桌子和身体的遮挡,迅速塞进了那名管家的手中。
管家拿到东西,手心冒汗,揣进怀里捂好,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与那高大汉子,从接头到交接完毕,全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引起茶寮里任何人的注意。
可他们不知道,布庄二楼的赵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怎么还不出来!不等了!”赵琪对着他派出去负责制造混乱的同伴,用力挥了下手。
下一刻,茶寮门外,一个尖利的嗓音划破了街市的喧闹。
“抓贼啊!有人抢东西啦!”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瓢冷水。
茶寮里“轰”的一下就炸了窝。茶客们慌忙起身,有的去看热闹,有的怕惹祸上身,急着结账走人。
刚刚完成交接的高大汉子和那名管家,两人都是心里一突。
官府的人?
他们几乎是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惊慌。来不及多想,保命要紧。
高大汉子猛地一掀桌子,茶水碗碟碎了一地,趁着混乱,他按照自己早就规划好的逃跑路线,一头就冲向了茶寮侧面的那条小巷。
而那名揣着蜡丸的管家,则是吓破了胆,他不敢走大路,慌不择路地随着人流,从茶寮后门挤了出去,钻进了另一片杂乱的民居。
高大汉子身形矫健,几个箭步就冲进了幽暗的小巷。
他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已经脱险。
巷子深处,五个身影却从墙角后、垃圾堆旁,慢悠悠地转了出来,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正是赵琪。
他学着评书里大侠的样子,将一柄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剑横在胸前,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以为很潇洒的声调,大声念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他身后,四个同伴手持棍棒、板凳腿,摆开了一个看似凶狠,实则漏洞百出的阵势。
高大汉子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这几个神情激动、姿态滑稽的年轻人,一瞬间竟有些发懵。
这不是官府的人。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几片烂菜叶。
赵琪指着那高大的汉子,亢奋地喊道:“抓住他!五千分就是我们的了!”
高大汉子的身躯绷紧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嘴里的“五千分”是什么,但他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一股属于猎人包围猎物时的疯狂气息。
他缓缓将手移向腰间,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巷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