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喊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带着一丝破音的激动。
原本因陈猛烧掉纸条而陷入沉思的苏婉晴和赵元,齐齐将注意力投向了那个卷轴。圣旨,在这个时代,代表着天子意志,代表着不可违逆的权威。
陈猛走上前,从卫士手中接过那个尚有余温的卷轴。入手微沉,明黄色的绸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龙纹。他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将那名卫士扶了起来。
“去领一碗肉汤,压压惊。”
“谢……谢大人!”卫士的腿肚子还在打颤,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手传递圣旨。
大堂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爆响。
陈猛在主位上站定,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的空气,缓缓展开了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巡盐御史陈猛,于海州整肃盐务,平定倭寇,扬我国威,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着即刻启程返京,另有任用。钦此。”
短短几句话,没有过多的褒奖,也没有实质的封赏,但“另有任用”四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意味着,他在海州所做的一切,无论手段如何,结果,都得到了皇帝的认可。海州这块试炼场,他通过了。
“猛哥,这是要升官了!”赵元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陈猛将圣旨重新卷好,放在桌案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苏婉晴。
苏婉晴的反应却很平淡,她提起茶壶,给陈猛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回京,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一句话,让大堂里刚刚升起的轻松气氛,又重新变得凝重。
“是该回去了。”陈猛端起茶杯,吹开水面的热气。
苏婉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开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苏记的雪盐,该让京城里的人也尝尝了。而且,苏家在京城的几处产业,也该我去亲自看看了。”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既是为了生意,也是为了家族。但两人都明白,这更是并肩作战的宣言。
“好。”陈猛只回了一个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州城内几个被陈猛从底层提拔起来、做事踏实肯干的本地干吏,被召集到了衙门。
他们站在堂下,神色拘谨,不知道这位杀伐决断的陈大人又有何吩咐。
陈猛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我要回京。我走之后,海州城内的民生、商贸,由你们几位组成商会,共同打理。凡事商议着来,以民生为重。”
几个干吏面面相觑,让他们这些小吏组成商会治城?这在大靖朝,闻所未闻。
陈猛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手指向了站在一旁的赵元。
“城防、军务,由鬼神营负责。赵元,你留下,给我把这支队伍带成真正的铁军。若有新官上任,阳奉阴违,或者想伸手,你知道该怎么办。”
赵元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白!”
堂下的几个干吏,瞬间懂了。这是军政分离,商会治民,军队监察。未来的海州,即便朝廷派了新官来,也只能是个摆设。这位陈大人,是要把海州,彻底变成他自己的地盘。
安排完这一切,陈猛叫来一名亲卫。
“去,把那个倭寇头子的脑袋,用石灰腌好。”
这个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陈猛继续吩咐,口吻像是在交代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
“找个最精美的锦盒装上,附一张帖子,就写八个字:‘海产特产,请君尝鲜’。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户部尚书府,交给李延年大人。”
大堂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在往李延年脸上吐唾沫,还是带着血的唾沫。
苏婉晴款步上前,为这把火又添了一把柴。
“光送礼不够。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把海州大捷的故事编成评书,今晚就会传遍江南沿岸的茶楼酒肆。故事里,会多几句李家商船和倭寇船只走得太近的闲话。”
陈猛看着她,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个用人头施压,一个用舆论造势。天衣无缝。
夜里,陈猛的房间。赵元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猛哥,我们回去了,鬼神营怎么办?”
“放心,海州是我们的根。”陈猛打断了他,“这里有我们的兵,有我们的盐,有我们的船。我已经安排好人了。”
他走上前,结实的手掌按在赵元的肩膀上,力道很重。
“等我们下次回来,将会看到一支能横扫天下的强军。”
赵元胸膛起伏,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
苏婉晴看着陈猛的亲卫,将几大箱沉重的图纸和铁质模具搬上马车,不解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强身健体的好东西。”陈猛活动着手腕,“京城里那些文官,一个个弱不禁风,该练练了。”
启程的那天清晨,陈猛和苏婉晴的马车刚刚驶出衙门口,就停住了。
整条长街,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没有呼喊,也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站着,成百上千的人,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车前,将一把崭新的万民伞,挂在了车辕上。
陈猛掀开车帘,看着一张张质朴的面孔,看着远处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这便是他守护的东西,也是他要带回京城,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看的东西。
马车缓缓启动,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通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户部尚书府。
李延年近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面前摆着一张江南地图,海州的位置,被他用朱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老爷!”一个仆人端着一个异常精美的锦盒,快步走了进来,“海州来的八百里加急,说是陈大人送您的特产。”
陈猛?
李延年心中疑窦丛生,他挥退仆人,亲自上前,缓缓打开了盒盖。
一股混杂着石灰和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
李延年踉跄着向后倒去,双腿发软,一屁股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那个锦盒,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
“老爷,不好了!”
管家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狼藉和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盒子,他声音尖利地喊道:
“江南传来消息,陈猛……已经启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