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走到窗前,望向远处那片一望无际、在暮色中显得深沉莫测的大海。
“因为我想让大家活得久一点。毕竟,活着才能创造价值。”
话音刚落,院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撞开。一个浑身湿透,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船……船!好多船!”
赵元一步上前,扶住那个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渔民。
“慢慢说,什么船?”
“黑色的船!挂着鬼头旗!是倭寇!数不清的倭寇船,就在外海集结,奔着我们海州来了!”
渔民的喊声尖利,刺破了衙门刚刚建立起来的安宁。
内忧初平,外患叩关。
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半个时辰之内,传遍了海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刚刚从瘟疫阴影中走出的百姓,脸上才有了几分血色,此刻又被更大的恐惧所笼罩。
海州卫指挥使,一个吃得脑满肠肥的胖子,带着几个亲兵跑到衙门口,对着陈猛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大人!您可得拿个主意啊!末将手底下那些兵,您是知道的,平日里操练操练还行,真对上那帮亡命徒,怕是……怕是顶不住啊!”
陈猛看着他,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这海州卫的兵,连鳄鱼帮的打手都打不过,指望他们抵御倭寇,无异于痴人说梦。
夜色下的衙门大堂,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婉晴摊开一张海防图,纤细的手指在海州城的位置上重重点了一下。
“敌暗我明,敌众我寡。这批倭寇不是寻常海匪,他们装备精良,人数过千,背后定有李家支持。我们手里,能战之兵不过三百。守城,是死路一条。”
她抬起头,看着陈猛,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已安排好船只,我们带着卫队和核心的工匠,连夜从西水门撤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海州,我们只能先放弃。”
放弃?
陈猛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划过海州城墙,最终停留在城外那片广阔的滩涂上。
“我们走了,城里这几万百姓怎么办?”
“我们管不了。”苏婉晴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们会成为倭寇刀下的鱼肉,但我们若留下,只会多三百具尸体,于事无补。”
陈猛没有反驳她,他只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元。
“我们的兵,练得如何了?”
赵元挺直了胸膛,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的亢奋。
“回猛哥!波比跳每天三百个,长棍对练一个时辰,三三制阵型配合已成本能!他们现在,是一群饿狼!就等着见血!”
“好。”
陈猛收回手指,重新看向苏婉晴。
“我不走。”
“你疯了?”苏婉晴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没疯。”陈猛拿起炭笔,在滩涂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送上门的试刀石,不要白不要。这一仗打赢了,我的兵,才算是真正的兵。海州,也才算真正是我们的海州。”
他看着苏婉晴和赵元,说出了一个让两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我们不守城,去滩涂上,等他们。”
夜,深沉如墨。
海面上,数十艘巨大的黑色战船,如同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靠向海岸。为首的一名倭寇头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身边一个穿着大周服饰的人说道。
“李管事,你们汉人就是啰嗦。区区一个海州城,直接冲进去便是,何必等到半夜?”
那李管事正是之前在望海楼出现过的阴鸷中年,他陪着笑脸。
“将军有所不知,那新来的巡盐御史有些手段。夜间登陆,攻其不备,方为上策。事成之后,城中的财富、女人,尽归将军。我们东家,只要那个姓陈的项上人头。”
“呦西!”
刀疤脸头目发出一声狞笑,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向前一指。
“登陆!为了金子和女人,杀光他们!”
上千名倭寇发着怪叫,从战船上放下小艇,争先恐后地冲向那片看似平静的沙滩。他们以为自己是踏上了遍地财富的天堂,却不知一脚踩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地狱。
最先冲上岸的几十个倭寇,脚下一软,整个人便陷了下去。
“是沼泽!”
“不对!是烂泥!”
惊呼声此起彼伏。这片平日里坚实的滩涂,此刻变得如同沼泽一般,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许多人的小腿甚至被烂泥完全吞没,动弹不得。
这是陈猛的杰作。他让卫队在白天退潮时,将数条连接着内河的水渠挖开,把大量的河水引入这片滩涂,再用耙犁反复翻动,制造出了一片巨大的人工泥沼。
倭寇的阵型瞬间大乱,后续冲上来的人和前面动弹不得的人挤作一团,叫骂声、呼救声乱成一片。
就在他们进退两难之际,陈猛站在远处一块高高的礁石上,举起了手臂,然后重重挥下。
“点火!”
一声令下。
滩涂之上,数百个早已埋好的陶罐被卫士用长杆捅破。一股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紧接着,一支支火箭从暗处射出,落入泥沼之中。
轰——!
火光冲天!
整片滩涂化为一片火海,烈焰舔舐着每一个陷入泥沼的倭寇。滚烫的火油混着泥水,附着在他们身上,根本无法扑灭。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如同鬼哭神嚎。
刀疤脸头目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他还没来得及下令撤退,一道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景象出现了。
火光之中,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踩着一种奇怪的木板,在泥沼之上高速滑行,如履平地。他们手持长棍,组成一个个三人的攻击小组,像一群在黑夜中狩猎的狼群,精准地扑向那些在火海和泥沼中挣扎的猎物。
那是陈猛根据后世泥地雪橇的原理,让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滑板。在这种地形下,它们就是死神的镰刀。
赵元冲在最前面,他手中握的不是长棍,而是一柄特制的陌刀。刀身长逾一丈,寒光闪闪。他将滑板使得出神入化,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一个倭寇武士小队中。
那几名武士挥舞着武士刀冲上来,赵元不闪不避,双手持刀,腰腹发力,猛地一个横扫。
巨大的陌刀带着撕开空气的呼啸,划出一道死亡的圆弧。
噗嗤!
三名倭寇武士,连人带刀,被齐腰斩断。上半截身体还在半空,下半截身体已经倒入了泥水之中。鲜血与内脏,瞬间染红了一片泥沼。
其余的倭寇看得胆寒,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力量。
赵元如同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在敌阵中横冲直撞,刀锋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而那些黑衣卫,则展现出了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的冷静与纪律。他们三人一组,一人持盾在前,两人持棍在后,利用滑板的机动性,在倭寇群中快速穿插。他们的棍子从不落空,每一击都精准地打在敌人的关节和脖颈上,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礁石之上,陈猛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没有参与近战,而是拿起了一张两石强弓。他拉开弓弦,弓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的箭壶里,只有十支箭。
每一支箭,都对应着一个倭寇的头目。
他松开手指。
第一箭,射穿了那个正在挥舞令旗的副将的咽喉。
第二箭,钉死了一个企图组织反击的武士队长。
第三箭……
箭无虚发。
随着指挥官一个个离奇地倒下,倭寇的指挥系统彻底崩溃。他们彻底乱了,分不清敌人来自何方,只知道身边的人在不断倒下,脚下是吞噬生命的泥沼,眼前是焚烧一切的烈火。
恐惧,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武器,跪在泥水里磕头求饶。这个动作迅速传染开来,幸存的倭寇纷纷丢盔弃甲,跪地请降。
一场实力悬殊的歼灭战,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宣告结束。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火光渐渐熄灭。陈猛从礁石上走下,踏上了这片尸横遍野的滩涂。
三百黑衣卫,除了十余人受了些轻伤,无一阵亡。他们静静地站在陈猛身后,身上的杀气与黎明的晨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海州城墙上,苏婉晴和那些提心吊胆了一夜的百姓,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一般的场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此,海州有了一支新的军队。
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海州鬼兵。
陈猛站在尸山血海之中,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来,马上的信使在距离陈猛百步之外便滚鞍下马,双手捧着一个蜡封的竹管,冲了过来。
“京城密信!陈家老太爷,亲笔!”
陈猛接过竹管,捏碎蜡封,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他熟悉的、祖父那苍劲有力的笔迹。
“做得好。京中风云突变,速归,或……自立?”
最后一个问号,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猛的心头。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它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