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豹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被那支贯穿小腿的羽箭死死钉在石板路上。
巷口的骚乱,随着主心骨的倒下,彻底演变成了单方面的镇压与收缴。
陈猛从屋顶上站直了身体,夜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没有去看另一处屋顶上那道收起长弓的纤细身影,只是对着下方的赵元下达了命令。
“活口都捆了,带回去。把王世充和那个李管事,也一并请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巷中每一个人的耳里。
赵元一抹脸上的血污,大声应诺:“是!”
这一夜,海州城里许多人都没有睡安稳。城南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让整座城市的空气都变得紧张。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海州城,那些胆大的百姓推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
从城南的苏记盐铺,一直到城中心的菜市口,每隔十步,就跪着一个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汉子。他们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正是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鳄鱼帮帮众。
菜市口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两根木桩立着。雷豹和王世充被分别绑在上面,两人都是一脸死灰,再没有了昨日的嚣张气焰。
百姓们从最初的震惊,到交头接耳,再到渐渐汇聚成一股人潮,将整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辰时三刻,衙门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陈猛身穿七品巡盐御史的青色官服,大步走来。他身后,是赵元和他率领的那一百名黑衣卫士,他们手持长棍,步伐沉稳,浑身散发着一股铁血肃杀的气息,与昨日那群饥民判若两人。
陈猛登上高台,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他将官印往桌案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本官陈猛,新任海州巡盐御史。”陈猛的声音传遍全场,“昨日,鳄鱼帮三百人,公然冲击商铺,意图行凶抢掠,被本官当场擒获。”
“今日,在此设下公堂。你们,谁有冤屈,谁有状告,现在,上来说。”
他指了指台下那些鳄鱼帮的帮众。
“本官为你们做主。”
台下,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虽然群情激动,却没有人敢第一个站出来。积威之下,恐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场面一时有些冷。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高台前。
“青天大老爷啊!您要为民女做主啊!”
老妇人泣不成声,指着台上的雷豹,声音凄厉。
“就是他!三年前,老身的女儿才十六岁,就被他带人抢走,说是抵债!可我们家,根本不欠他一文钱!我女儿……我女儿被他们糟蹋了三天,最后……最后投了井啊!尸首捞上来,都……都看不出人形了啊!”
老妇人说到最后,已经哭得昏死过去。
这声悲怆的控诉,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早已堆满干柴的火药桶。
“我儿!我儿在码头上做工,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就被活活打死!”一个中年汉子冲了出来,指着一个帮众嘶吼。
“我家的铺子!被他们强占了去!”
“我丈夫出海的船,被他们凿沉了!就因为没交够保护钱!”
“我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断的!”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
无数百姓涌向高台,哭喊声、控诉声、咒骂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菜市口的天空掀翻。那些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的鳄鱼帮帮众,在百姓们血泪交织的指控下,一个个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陈猛静静地听着,任由这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尽情宣泄。
直到日上中天,控诉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陈猛站起身,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法理昭昭,天理难容!”
他走到台前,指着雷豹及其他七名罪大恶极的头目。
“雷豹,鱼肉乡里,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罪无可赦!其余七人,助纣为虐,血债累累,同罪!”
“本官宣判,斩立决!”
两个字,如同惊雷。
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斩!斩!斩!”
“青天大老爷!”
赵元一挥手,八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走上台。这些人都是从新兵里挑出来的,手上都沾过血,此刻一个个面容冷峻。
手起,刀落。
八颗人头滚落在地,血溅三尺。
积压在海州百姓心头多年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鲜血彻底冲散。全城都沸腾了。
“至于其余帮众,”陈猛的声音再次响起,“念你们多为胁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部充入苦役营,修路挖河,将功赎罪!”
他处理完鳄鱼帮,这才转身,走向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王世充。
王世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一见陈猛过来,却又强撑着抬起头,色厉内荏地叫嚣起来。
“陈猛!你敢动我?我乃举人功名在身!你一介七品小官,无权审我!我要去京城,去都察院告你!告你滥杀无辜!”
陈猛没有理会他的叫嚷,只是对赵元递了个眼色。
赵元上前,将一本半指厚的账册,呈了上来。
“王会长,”陈猛翻开账册,“去年三月,你与雷豹合谋,私吞官盐三百石,获利两千两,分予雷豹八百两。”
“去年五月,你向时任知府周大人行贿白银三千两,换取城西盐田的十年开采权。”
“去年冬月,你……”
陈猛每念一条,王世充的脸就白一分。当账册念到一半时,他已经汗如雨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这本账册,是昨夜从雷豹床底的暗格里搜出来的,记录得清清楚楚。
“王会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陈猛合上账册。
王世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为朝廷举人,却勾结匪类,侵吞国帑,贿赂官员,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陈猛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本官现在,便革去你的功名,将你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至于告状,你还是留着力气,去跟阎王爷说吧。”
王世充两眼一翻,彻底瘫了下去。
经此一役,整个海州的天,彻底变了。陈猛的名字,在一天之内,就从一个“不怕死的新官”,变成了百姓口中的“陈青天”。
他将从雷豹和王世充家中抄没的几十万两银钱,一部分充作军饷,继续扩充卫队;另一部分,则直接在城中开设粥棚,救济贫民,又拿出大笔资金,准备修缮城中破败的河道与码头。
海州城,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第一次焕发出了生机。
京城,户部尚书府。
一匹快马在门口停下,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
“大人!海州急报!”
李延年展开信纸,只看了几行,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雷豹……被斩……王世充下狱……苏记……雪盐……”
他握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桌案上的公文。李延年向后便倒,人事不省。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紫禁城深处,同样的奏报,正摆在当朝天子的御案上。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拿起那份来自海州的奏折,逐字逐句地看着。他看得极为缓慢,也极为认真。
许久,他将奏折放下,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那张向来威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