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南,一家新铺子悄无声息地开了张。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舞狮助兴,只有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书两个字:苏记。
铺子里只卖一样东西,雪盐。
装在敞口的白瓷罐里,堆得像一座小小的雪山。海州的百姓路过,只敢远远地看,没人敢上前。苏家的名头在江南响亮,可这里是海州。
一个胆大的汉子,家里实在断了盐,婆娘骂得凶,一咬牙走了进去。
“这盐,怎么卖?”
“黄盐一斤十五文,雪盐一斤十六文。”伙计的回答客气又干脆。
只贵一文钱?汉子掏出怀里攥出汗的铜板,将信将疑地买了一小包。
回到家,他捻了一撮放进嘴里。
没有预想中的苦涩,也没有刮喉咙的沙砾感。一股纯粹的咸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回甘。他舀了一勺放进寡淡的菜汤里,整锅汤的味道都鲜活了起来。
“神仙盐!这是神仙盐!”
口碑,是世上最快的马。
第二天,苏记门口排起了长龙。第三天,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城里那些挂着鳄鱼旗的盐铺,彻底没了生意。伙计们倚着门框打苍蝇,看着苏记门口的人潮,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
望海楼,雅间内。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欺人太甚!”雷豹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满桌的瓜果滚了一地。他头上的伤口因为暴怒而崩裂,渗出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
王世充坐在一旁,肥胖的身体陷在椅子里,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不停地用丝帕擦着额头的汗,可那汗就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豹爷,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们的盐,现在连狗都嫌了。”
“如何是好?”雷豹一把揪住王世充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姓陈的和姓苏的,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但雷豹和王世充看到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
“李管事。”雷豹松开了王世充。
李管事没有理会他们的失态,只是将一封信拍在桌上。
“东家有令,盐,是李家的盐。海州,也是李家的海州。”李管事的声音没有起伏,“砸了那家铺子,把制盐的方子,给老子抢过来。人,可以死。”
雷豹眼中的血光一闪,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得令!”
是夜,月黑风高。
鳄鱼帮的总舵灯火通明,三百多名亡命徒聚集在院子里,磨着刀,喝着烈酒。
“兄弟们!今晚跟我去发财!”雷豹站在高台上,举着一柄鬼头刀,“苏家的娘们有的是钱,苏家的铺子里有的是货!谁抢到就是谁的!干了这票,荣华富贵!”
人群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三百多条汉子,举着火把,提着刀棍,如同一条火龙,浩浩荡荡地涌向城南。
百姓人家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连狗都不敢叫一声。
巡盐御史衙门的屋顶上,两道身影静静矗立。
陈猛看着远处那条移动的火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抬起手腕,感受着自己平稳的脉搏。
“心率七十二,稳定。看来这种场面,已经无法让我的身体分泌足够的肾上腺素了。”
赵元站在他身旁,手按在刀柄上,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陈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别让我失望。”
赵元重重地点头,翻身下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苏记盐铺门前的那条长巷,此刻空无一人。
巷口深处,一片漆黑。
雷豹一挥手,几十个打手狞笑着冲在最前头,他们已经能想象到砸开铺子大门,抢夺金银财宝的场景。
可当他们冲进巷口,脚步却齐齐一顿。
巷子里站着人。
一百个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身上是简易的牛皮甲,手里清一色握着手臂粗的包铁长棍。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方阵,像一堵沉默的墙,彻底堵死了整条巷子。
那一百双在黑暗中亮起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狼一般的饥饿。
冲在最前面的打手们愣住了,他们从这堵人墙上,嗅到了一股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味道。
“怕个卵!就一百号人,给老子冲!撞死他们!”雷豹在后面怒吼。
鳄鱼帮的帮众怪叫着,挥舞着刀棍,如同一波浑浊的浪潮,拍向那堵黑色的堤坝。
人墙之后,赵元举起了手。
“盾阵!”
前排三十人,齐齐低吼一声,将手中临时改造的木板盾牌猛地顿在地上,身体后倾,肩部死死抵住盾牌内侧。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帮众狠狠撞在了盾墙上,发出一连串骨头与木板碰撞的闷响。他们感觉自己撞上的不是木板,而是一座山。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们头晕眼花,阵型瞬间混乱。
就在此时,赵元的手再次挥下。
“推!”
三十名盾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整齐的咆哮,脚步协同一致,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不是三十个人的力量,而是一个整体。整面盾墙如同一台开足马力的攻城槌,狠狠地向前推进。
被挤压在最前面的鳄鱼帮帮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他们的胸膛被盾牌挤压,身后的同伴还在不断涌上,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喘不过气,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长棍!”赵元的声音冷酷得像一块铁。
“刺!”
盾牌与盾牌的缝隙之间,七十根包铁长棍如同一片瞬间绽放的荆棘林,精准而迅猛地刺出。
棍头没有对准要害,而是精准地击打在帮众们的手腕、膝盖、小腹、肩膀。
“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嚎。
刀棍脱手,身体软倒。
前排的帮众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身体涌上来,然后被同样的棍击放倒。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纪律与阵型,对乌合之众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衙门屋顶上,陈猛看完了整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核心力量传导顺畅,阵型切换没有出现明显失误。赵元的口令下达时机也很精准。”他像个最严苛的教官,做着战后评估,“唯一的问题是,下手还是不够狠,杀伤效率可以再提高百分之二十。”
巷子里,雷豹看傻了。
他带来的三百亡命徒,此刻已经溃不成军,在巷口被那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反复碾压,哀嚎遍野。
他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不是打架,这是军队在剿匪!
跑!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雷豹丢下鬼头刀,转身就往巷子外狂奔。
就在他跑出巷口的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嗖——”
雷豹只觉得小腿一麻,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一支黑色的羽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腿肚子,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屋顶上,苏婉晴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弓弦兀自嗡嗡作响。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那张绝美的脸上,一片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