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问话,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望海楼这个巨大的蜂巢。
雷豹那张涨成紫红色的脸,肌肉剧烈地抽搐。他不是被问住了,他是被点燃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鬼头刀往桌上一插,刀身没入红木桌面半尺,整张桌子都跟着一跳。
“宰了他!”
这两个字,是雷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命令下达,那二十名早已蓄势待发的刀斧手,肌肉瞬间绷紧,发出一声整齐的咆哮,举着斧头便从四面八方合围而上。
赵元长刀出鞘,横在胸前,准备用自己的身体为陈猛挡住第一波冲击。
可陈猛的动作比他更快,也比所有人的想象更野蛮。
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起身。
他只是俯下身,双手抓住了身前那张沉重的八仙桌的桌沿。
“起!”
一声低喝。
那张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抬动的、铺满了残羹冷炙的红木圆桌,竟被他硬生生地掀了起来。
桌上的盘碟碗筷如同天女散花般向后飞去,砸在屏风和墙壁上,发出一片清脆的碎裂声。
陈猛将那张巨大的圆桌竖在身前,整个人如同藏在一面巨型塔盾之后的重装步兵。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刀斧手根本来不及变招,他们只看到眼前一黑,一面巨大的木板夹着呼啸的风声便拍了过来。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连成一片。
那三名壮汉像是被高速驰来的马车正面撞上,胸骨塌陷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手中的斧头脱手飞出,身体以比冲上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撞翻了后面一大片同伴。
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陈猛没有停顿,他双手举着那张桌面,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地板都在呻吟。
“挡住他!给老子挡住他!”雷豹的吼声已经带上了一丝惊骇。
可没人能挡住。
那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力量。
刀斧砍在厚实的桌面上,只能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痕,然后持斧的人就会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撞得东倒西歪。
赵元守在陈猛侧后方,他手中的长刀简洁而高效。任何一个试图从侧翼攻击陈猛的刀斧手,都会被他一刀逼退,或是直接在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两人一攻一守,竟真的像一台开足了马力的绞肉机,在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开出一条通路。
陈猛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在又一次将两名刀斧手连人带斧拍飞之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桌面往地上一砸。
轰然巨响中,木屑横飞。
他借着桌面反弹的力道,双脚在上面重重一踏,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腾空而起,越过了前方所有混乱的人群和桌椅。
他的落点,正是那张主桌。
他直扑雷豹。
雷豹毕竟是统领一帮的枭雄,虽然心神剧震,但手上功夫并未落下。他拔出桌上的鬼头刀,不退反进,一刀横扫,直取陈猛在半空中的腰腹。
刀风凌厉,隐有破空之声。
可陈猛人在空中,腰腹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强行一扭。
他避开了那致命的刀锋,整个人几乎是擦着刀身过去的。
雷豹一刀走空,中门大开。
陈猛左脚落地,右拳已经递出。
没有花哨的招式,就是一记最简单的摆拳。
拳风压迫着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雷豹只来得及将鬼头刀回撤格挡,但已经晚了。
那只拳头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嗡——”
雷豹的脑袋里像是有口大钟被人用攻城锤狠狠敲了一下。
他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手里的鬼头刀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下一刻,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陈猛单手将他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按了下去。
“轰!”
雷豹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那张摆满珍馐佳肴的桌面上。
一盘热气腾腾的蟹粉狮子头被砸得粉碎,滚烫的汤汁和肥腻的肉糜糊了雷豹满头满脸。
大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刀斧手们停下了动作。
宾客们屏住了呼吸。
王世充早在陈猛掀桌子的时候,就手脚并用地钻到了桌子底下,此刻正抱着脑袋,筛糠一样地发抖。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单手按着雷豹脑袋的年轻人。
“鳄鱼帮?”
陈猛俯下身,凑到雷豹耳边。
“我看,叫壁虎帮更合适。尾巴断了,还能再长。”
他五指缓缓收紧。
雷豹的脸迅速从酱紫色变成了猪肝色,他拼命地用双手拍打着桌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腿无力地乱蹬,溅起一片狼藉的汤水。
求饶的信号,如此清晰。
陈猛没有下杀手。
他像是扔一件垃圾一样,松开手,抓着雷豹的衣领,将他从桌上拖了下来,随手一甩,扔到了大厅中央的空地上。
雷豹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混杂着食物残渣的口水流了一地。
陈猛从桌上拿起一块干净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他环视全场。
那些之前还凶神恶煞的刀斧手,此刻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豪强商户,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
“从今天起,海州的规矩,我来定。”
陈猛将用过的餐巾丢在地上。
“第一条。”
他伸出一根手指。
“所有盐商,不论大小,三日之内,将去年一年拖欠、漏缴的盐税,连本带利,送到我衙门。少一文钱,我就拆你家一座楼。听懂了吗?”
无人应答。
大厅里只有雷豹粗重的喘息声。
陈猛走向那群呆若木鸡的豪强。
他停在一个衣着最华丽的胖子面前。
“你,听懂了吗?”
那胖子浑身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连连点头。
“懂……懂了,听懂了!”
陈猛这才满意地收回迫人的气势,转身向外走去。
赵元提着刀,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厅,走出了望海楼的大门。
身后,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僵住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望海楼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敬畏。
走到街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陈猛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又缓缓吐出。
赵元跟在他身边,还沉浸在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碾压之中,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还在烧。
“猛哥,你刚才……”
“刚才那一下飞身侧踢发力还是不够脆,核心力量的传导慢了半拍,导致左侧的防守出现了短暂的空档。”陈猛打断了他,自顾自地分析着,“如果对方不是用刀横扫,而是用短兵直刺,我可能会被蹭到一下。回去要加强旋转核心的爆发力训练。”
赵元张了张嘴,把后面一长串的恭维和佩服全都咽了回去。
他看着陈猛那张认真复盘技术动作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和猛哥想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就在他们走过一个街角的瞬间。
一道不起眼的视线从对面茶楼二楼的窗户后面投来,在那两个挂在陈猛腰间的石锁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
阴影里,一双秀丽的手,将面前的窗户,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