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滩水库旁,清晨的鸟鸣被硝烟味搅得没了踪影。
周牧远小队的五个人,除了倒下的敌人,就只剩下自己人粗重的喘息声。王虎一脚踹开那个被击毙的雇佣兵手里的枪,骂骂咧咧地检查着其他人的尸体,确保没有活口。赵强还死死抱着那个银色手提箱,像是抱着自家的传家宝,指关节都发白了,半天没缓过劲来。
“营长,你怎么样?”陈平从山坡上冲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周牧远腿上的血。
“没事,皮肉伤,没打着骨头。”周牧远靠在石头上,尝试动了动腿,钻心的疼让他龇了龇牙,“妈的,这帮孙子,枪法还挺准。”
他的语气轻松,但陈平和王虎都看得出,裤腿上的血已经浸出了一大片,颜色越来越深。
“营长你可拉倒吧!还皮肉伤,再流下去许医生见了非扒了我们的皮!”王虎嚷嚷着,手忙脚乱地从急救包里翻出绷带,想给他包扎。
“别动!”周牧远喝止了他,“让你这粗手粗脚的弄,回头伤口感染了,许医生才真要扒了我的皮。等援兵,他们有医生。”
他嘴上说着许医生,心里却踏实得很。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腿上的疼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援军来得很快。高德明几乎是坐着直升机飞奔过来的,飞机还在半空盘旋,他就已经顺着绳梯滑了下来,那架势比他手下的兵还猛。
“周牧远!你个兔崽子!”高德明人没到声先到,落地一个趔趄,爬起来就冲到周牧远面前,看他腿上的伤,又看看周围倒毙的敌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好小子!好样的!”
他想拍周牧远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看到了他胸前固定的胳膊,最后只能重重地拍在了陈平的背上,拍得陈平一个踉跄。
随队来的刘主任和几个卫生员立刻上前处理伤员。刘主任蹲下身,剪开周牧远的裤腿,一看伤口,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子弹还在里面,得尽快手术。你小子,命是真大,再偏一公分,你这条腿就废了。”
周牧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不是还有许医生嘛,她能给我接回去。”
刘主任被他这没心没肺的态度气笑了:“你当许医生是神仙?回头看她怎么收拾你!”
战场的初步清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很快,所有人都遇到了同一个难题。
那个银色的手提箱。
赵强把它交给了高德明,高德明刚一接手,就跟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一样,立马又把它放在了地上,还后退了两步。
“都离远点!谁也别碰!”高德明冲着围上来的士兵吼道。
箱子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空地上,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径五米的无人区。士兵们看它的眼神,比看地上的尸体还要忌惮。这玩意儿可比子弹厉害多了,看不见摸不着,沾上就要命。
“指挥,这……这玩意儿咋办?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一个参谋小声问。
“我他娘的哪知道怎么办!”高德明烦躁地挠着头,“这也不是炸弹,拆弹专家来了也没用。这得……得讲科学!”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么救星:“等许医生!对,等许医生来处理!周牧远,你小子口袋里不是有她写的‘说明书’吗?上面咋说的?”
周牧远一愣,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宝贝纸条,展开看了看:“上面说,‘如需处理病毒样本,必须用厚布或多层衣物裹住口鼻,站在上风向操作,事后焚烧所有接触物’。”
他念完,抬头看着高德明。高德明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就这?”高德明问。
“就这。”周牧远答。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高德明快抓狂了,“这不废话吗?关键是怎么‘处理’啊!”
最后,高德明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找个结实的箱子,把它套起来!再找几个胆子大的,给我抬回去!谁敢给老子磕了碰了,我扒了他的皮!”
于是,在红石滩水库旁,出现了滑稽的一幕。几个士兵,脸上捂着七八层纱布,跟要去抢银行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银色手提箱放进一个更大的木箱里,然后两个人跟抬着祖宗牌位一样,一步一挪地往直升机方向走。高德明在后面离着十几米远,大声指挥:“慢点!慢点!脚下长眼!那不是你家媳妇,比你家媳妇金贵多了!”
当载着英雄和“战利品”的直升机降落在营地时,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士兵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看着周牧远和另一个伤员赵强被抬下飞机,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敬意。王虎跟在担架旁边,昂首挺胸,嘴里吹嘘着战斗有多激烈,营长有多神勇,听得周围的士兵一愣一愣的。
周牧远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军毯,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但他精神头还不错,还在跟旁边的王虎斗嘴:“行了你,再说下去,那几个雇佣兵都快被你说成天兵天将了。”
“那哪能啊营长,在您面前,他们就是几只纸老虎!”
周牧远懒得理他,目光开始在人群里搜索。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念就站在医疗帐篷的门口,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欢呼,也没有往前挤。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担架向她靠近。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与她无关。
担架在她面前停下。周牧远看着她,咧嘴一笑,想说点什么。
许念却先开了口,她的目光从他带笑的脸上,缓缓移到他盖着毯子的腿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很好笑吗,周大英雄?”
周牧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高烧三十九度八的时候不好笑,子弹卡在骨头缝里的时候也不好笑。”许念的视线又移回他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现在任务完成了,觉得自己又行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王虎都闭上了嘴,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奇怪的夫妻。
周牧远看着她。他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喜悦,也看不到责备,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知道,在他去拼命的这段时间里,她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心里的那点得意和轻松,瞬间就没了。只剩下一点点心虚和更多的心疼。
“我错了。”他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态度诚恳。
许念没接话,弯下腰,伸手掀开了他腿上的毯子。当看到那被血浸透、已经开始发黑的临时绷带时,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直起身,对旁边的刘主任和卫生员说:“刘主任,准备手术。一号帐篷清场消毒,准备局部麻醉和清创器械。魏灵,去取青霉素和破伤风抗毒素。”
她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刘主任和魏灵立刻领命而去。
许念转过身,亲自推着周牧远的担架,走向那个刚刚还上演了“防疫惊魂”的医疗帐篷。
路过高德明身边时,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高指挥,那个箱子,让人放在隔离区最里面的帐篷里,周围二十米拉上警戒线,派双岗,任何人不许靠近。等我做完手术,亲自去处理。”
“好!好!没问题!”高德明连声答应,看着许念推着担架的背影,忍不住对旁边的参谋感叹,“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叫专业!什么叫临危不乱!这才是咱们队伍里最宝贵的财富!”
参谋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士兵们像供菩萨一样抬向隔离区的木箱,小声嘀咕:“财富是财富,就是这‘财富’的丈夫,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