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里的追击,是一场沉默的战争。
五人小队如同融入了环境的影子,在陡峭的山脊上快速穿行。周牧远用他那只好手,抓着暴露在外的树根和岩石,引领着队伍向上攀爬。胸前的伤臂被固定得很好,但每一次剧烈的动作,依然会牵扯着断骨,传来一阵阵磨人的剧痛。他咬着牙,把痛楚和汗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营长,你慢点,别把伤口给挣开了。”陈平跟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没事。”周牧远头也不回,“这点疼,比不上许医生给我正骨那一下。”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飞速计算。敌人走的是相对平缓的山谷,他们翻越山脊虽然是直线距离,但体能消耗极大。天亮之前,他们必须翻过这座山,否则就会彻底失去伏击的先机。
“停。”走在最前面的王虎突然打了个手势,整个人贴在了一块岩石后面。
队伍瞬间静止,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下方几十米处的山谷里,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手电光被熄灭,周牧远从岩石缝隙中向下望去。
月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谷底。一支同样是五六人规模的小队正在休息。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瘦高个男人,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正被两个高大的雇佣兵搀扶着,剧烈地咳嗽。那应该就是俘虏口中的病毒学家。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王虎压低了声音,眼里冒着火,“营长,就这个距离,陈平一枪就能崩了那个戴眼镜的。”
“然后呢?”周牧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身上有没有那箱东西?崩了他,其他人会不会带着箱子跑?或者直接把箱子打开?”
王虎被问得哑口无言。
“继续走,别惊动他们。”周牧远下令。
他们小心翼翼地后撤,绕了一个更大的弧线,继续向山脊顶端攀爬。刚才那一幕,让所有人都更加紧张。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可他们却不能动手,这种感觉比正面冲锋还要憋屈。
攀到半山腰时,意外发生了。一名叫李卫的年轻士兵,脚下一滑,踩空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小心!”
离他最近的王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背包带。但李卫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外面,脚下的碎石哗啦啦地滚落下去,在寂静的山谷里发出一连串清晰的回响。
山谷下的敌人立刻警觉起来!几道手电光瞬间向上扫射过来。
“别动!”周牧远厉声喝道。
五个人像壁虎一样,死死地贴在岩壁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出。手电光束在他们头顶几米远的地方扫来扫去,光柱切开黑暗,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飞舞的蚊虫。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牧远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军装。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只要有一个人暴露,他们就会被谷底的敌人当成活靶子打。
十几秒后,下方的光束晃了晃,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能是山里的野猴子。”一个模糊的声音用英语说道。
光束熄灭了,山谷重归寂静。
直到确认敌人已经放松警惕,王虎才和另一名士兵合力,把吓得脸色惨白的李卫拉了上来。
“你小子,想提前下去跟阎王爷报到吗?”王虎压着火,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对……对不起,虎哥,营长……”李卫的声音都在发颤。
“行了。”周牧远打断了他们,“继续走,加快速度。”
没人再多说一句话,但队伍里的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点。这次侥幸,不代表下次还能这么幸运。
……
营地的临时隔离区,气氛比周牧远他们那边还要凝重。
那个叫张小山的士兵,已经被抬进了一顶单独的帐篷。许念穿着一身临时改造的“防护服”——其实就是两层雨衣,头上戴着军帽,脸上捂着厚厚的几层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让她看起来像个奇怪的养蜂人。
“体温,三十九度八。呼吸急促,伴有寒战。”魏灵也在一旁,学着许念的样子全副武装,声音隔着纱布,显得闷闷的。她拿着个本子,紧张地记录着。
高德明和刘主任站在警戒线外,脸色铁青。
“怎么样了?”高德明隔着十几米,大声问。
“情况不好,是高烧。”许念的声音传了出来,“但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能确定。”
“会不会就是那个……‘赤焰’?”高德明问出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们一阵骚动。恐惧像瘟疫本身一样,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许念的声音很冷静,这份冷静像一剂镇定剂,让骚动的人群稍微安定了一些,“高指挥,现在,请你命令所有在张小山哨位附近执勤过的士兵,全部到二号帐篷进行观察,不准与任何人接触。”
“什么?那得有十几个人!都关起来,防务怎么办?”一个参谋急了。
“是暂时观察,不是关押。”许念纠正道,“如果你们不想明天早上,看到十几具尸体,或者几十个发烧的人,就按我说的做!”
高德明看着那个在帐篷门口,被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睛的女人,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是对的。但作为指挥官的本能,又让他觉得这种自乱阵脚的行为很危险。
“老高,听她的。”刘主任在他身边说,“打仗,你是专家。救人,她是。咱们不能用自己的短处,去挑战人家的长处。”
高德明咬了咬牙,最终对着身边的警卫员吼道:“传我命令!照许医生说的办!谁他妈敢不听,老子毙了他!”
命令一下,营地里仅有的一点生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几名士兵,在战友们复杂的目光中,默默地走向了那片被石灰圈出来的“孤岛”。
隔离帐篷里,张小山在简易的行军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开始说胡话。
“许医生,我们……我们怎么办?”魏灵看着痛苦呻吟的战友,带着哭腔问。
“拿采血针和玻片来。”许念吩咐道。
“采血?您要……您要接触他的血液?”魏灵吓了一跳。在许念之前的培训里,血液是最高危的传染源。
“不看血,我怎么知道他身体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许念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小心翼翼地戴上两层医用手套,用酒精给张小山的手指消了毒,然后用采血针轻轻一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她迅速用玻片沾取,然后用另一块玻片推开,做成了一张血涂片。
整个过程,她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把这里处理好,记住,任何接触过他血液的东西,都要单独收起来,等待焚烧。”她吩咐完魏灵,拿着那张珍贵的玻片,走出了帐篷。
营地里唯一的一台显微镜,就在刘主任的医疗帐篷里。
许念一言不发地走进去,将玻片放在载物台上,调节着焦距。高德明和刘主任,以及几个高级军官,都围在帐篷外,紧张地看着她的背影,连呼吸都放轻了。
整个营地的命运,仿佛都压在了那个小小的目镜之上。
许念的眼睛凑在目镜上,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她看到了被染色的红细胞、白细胞……她仔细地在视野里搜寻着。
如果是病毒,以这台显微镜的倍数,根本不可能看到。但她要找的,不是病毒本身,而是病毒入侵后,血细胞可能产生的形态变化,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篷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红石滩,周牧远和他的小队,也终于翻过了最后一座山脊。
晨曦微露,巨大的红石滩水库,像一面镜子,出现在他们脚下。水库的大坝旁,有一个小小的泵房,负责将水抽取引向净水厂。
而此刻,就在那个泵房附近,五个黑点正在活动。他们似乎也赶了一夜的路,正在架设一些奇怪的设备。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的手提箱。
目标,出现了。
周牧远慢慢举起望远镜,他的心跳,和山下那即将被污染的水源一样,冰冷而沉重。
许念这边,她的眼睛在显微镜上,几乎要看出火花。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几个红细胞的间隙里,她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细微的、螺旋状的、像小钩子一样的东西。
它在视野里,缓慢地移动着。
这不是病毒!
许念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个被她忽略了的可能,浮现了出来。
猪油!那条被猪油污染的溪水!老鼠!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但眼神却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找到了答案的锐利。
她看向帐篷外焦急等待的高德明,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高指挥,我想,我知道张小山得的是什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