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
具体年纪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在那种地方——美国某个充斥着垃圾、毒品和绝望气息的贫民窟——时间是一种奢侈品,活着才是每天需要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东西。
我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就在泥泞里打滚,像野狗一样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和别的流浪儿厮打。
父母?那是什么东西?我连他们是否存在过都怀疑。
那天,我刚抢到一个还算完整的罐头,还没来得及躲到角落享用,就被几个比我高大的混混堵在了暗巷里。
拳头和污言秽语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我蜷缩在地上,护住头和怀里的罐头,习惯了。这就是我的日常。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不是被打晕了,而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降临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这条肮脏的小巷。
那几个混混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僵在原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然后连滚带爬地跑掉了,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我勉强抬起头。
巷口逆光站着一个身影,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到了荒谬的地步。
他脸上戴着一张精致的乌鸦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唯独记住了那双眼睛——
透过面具的眼孔,那是一双如同凝固的鲜血,或者说,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深邃、冰冷、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猩红眼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在看脚边的一粒尘埃。我浑身疼痛,脸上沾着泥泞和血污,狼狈不堪。在他那样的目光下,连自惭形秽都显得多余。
他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质感的冰冷:“你就是……我姐姐的孙女?”
姐姐?孙女?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黑帮老大?家族遗孤?这种只在破烂电视里看过的桥段居然发生在我身上?但那一刻,我顾不上去思考其中的诡异和危险。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我的脑海:跟他走,至少……至少可以吃饱饭。不用再为了一点食物打得头破血流,不用睡在冰冷的纸箱里。
于是,我跟他走了。
后来我知道,他口中的“组织”,确实是个“黑帮”,但规模和恐怖程度,远超我贫民窟里能想象到的任何帮派。
也或许,真如他所说,我身体里流淌着和他相似的血脉。或许因为乌丸?一个我从未听说的姓氏,我在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多苛待。
他们教我格斗、枪械、窃取情报……所有能让我更好地生存和效忠于黑暗的技能。我学得很快,并且逐渐享受起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我成了贝尔摩德。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在黑暗中绽放,直至凋零。
直到宫野夫妇——那两个顶着“科学家”头衔的疯子——提出了一个关于血脉和某种药物的疯狂猜想。
然后,我进了实验室。
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段黑暗的岁月。如果说贫民窟是肉体上的折磨,那么实验室就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凌迟。冰冷的仪器,刺鼻的药水,永无止境的测试和注射。我的身体成了他们验证猜想的容器。
如果没有那个戴乌鸦面具的男人,那个赋予我“贝尔摩德”身份的人,我可能早就死在某次剧烈的排异反应或者器官衰竭中了。
他需要我活着,作为他宝贵研究的“素材”,所以,我不恨他。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利用与被利用是常态,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平台和力量,我献上我的忠诚和身体。这很公平。
但我恨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我恨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观察一个罕见的、有趣的实验体。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宫野厚司那张戴着眼镜、看似斯文的脸,在实验台上方俯视着我。
当我因为药物带来的极致痛苦而控制不住地痉挛、翻滚时,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怜悯,而是兴奋。
是那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纯粹科学探究式的狂热。手术刀的冷光和镜片的反光交织,令人作呕。艾莲娜稍好一些,至少她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忍,但她也从未阻止过她的丈夫。
我常常想,或许某一天,我会在某个实验后,因为无法承受的绝望和痛苦,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
然后,我遇到了我的Angel。
那是一个寻常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日子。我刚刚结束一轮药物测试,浑身虚脱,穿着难堪的蓝色实验服,靠在休息室冰凉的墙壁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时,门开了。
他走了进来,应该是来取什么实验材料或者数据的。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成的瀑布,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
他的眼睛是那种极其纯净的冰蓝色,像阿尔卑斯山巅未经污染的冰川湖泊。
他很漂亮,漂亮得不像属于这个黑暗的地方。但我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眼神。
当他目光扫过我时,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更没有宫野夫妇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意味。
那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就像看到实验室里一件普通的仪器,或者一个……暂时休息的同事?
他把我当作人。
我立刻猜到了他是谁。组织里拥有这般容貌和气质的,只有那位传说中的天才,“君度”(cointreau),同时也是行动组那个煞神琴酒(Gin)视若珍宝的弟弟。
琴酒的眼光,真他爹的好。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转向陪同他的助理,声音清冽温和,像山涧溪流:“这位是……哪项实验的参与者?”
那个助理显然知道我的身份,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低声回答:“是……是宫野博士负责的‘银色子弹’关联项目,贝尔摩德大人是……主要实验体。”
他脸上瞬间露出了明显的震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代号成员……成为实验体?为什么?”
助理的声音更低了:“我们也不清楚,君度大人。这是……boSS直接下达的指令。”
他沉默了,线条优美的嘴唇轻轻抿起,形成一个有些复杂的弧度。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比刚才深沉了一些,然后便拿着需要的材料,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我靠在墙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自嘲。
就该这样的。
在这个地方,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同情?善意?那都是奢侈品,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他只是惊诧于“代号成员”成为“实验体”这个事实,仅此而已。这很正常,符合组织的逻辑,也符合他一个研究人员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