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如同被灼热的铁钎贯穿腹部和膝盖,又像是整个身体被拆散后勉强拼凑起来的钝痛,将琴酒从深沉的昏迷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毫无感情的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
他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针,连接着旁边滴滴作响的监控仪器。
几乎是意识回笼的瞬间,昏迷前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便疯狂地涌入脑海——爆炸声、枪声、麦卡伦疯狂的脸、飞溅的温热血浆,以及……
伽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软倒在他怀里,后背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鲜红。
伽容!
琴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带着一种濒临碎裂的恐慌。
他猛地就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腹部和膝盖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闷哼一声,但他不管不顾,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锐利如刀,猛地扫向病房内唯一的身影——一名正在记录数据的医护人员。
“伽容呢?!”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在哪里?!”
那医护人员被琴酒骤然爆发出的凶戾气息吓了一跳,手中的记录板差点掉在地上。
他认得这位组织里凶名在外的行动组精英,更知道里面正在抢救的那位少年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怠慢,连忙回答:“琴酒大人,君度大人他……他还在手术室,抢救还没有结束……”
还在抢救……
这几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琴酒的心上。已经过去多久了?他昏迷了多久?伽容还在手术室里……那意味着情况极其凶险。
他不敢再想下去。
没有任何犹豫,琴酒猛地抬手,一把将手臂上的输液针头粗暴地拔掉,带出一串血珠。他无视了腹部和膝盖伤口传来的撕裂般痛楚,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琴酒大人!您不能动!您的伤……”医护人员惊慌地想要阻止。
“滚开!”琴酒低吼一声,那眼神中的疯狂和冰冷足以冻结血液。医护人员被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琴酒咬着牙,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磐石”药剂强化后的体魄,强行支撑起身体。
腹部的绷带迅速渗出血迹,膝盖无法受力,让他走路的姿势极其别扭且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手术室,去伽容身边。
他踉跄着冲出病房,无视了走廊里其他医护人员惊愕的目光和试图阻拦的声音,如同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固执地、一步一挪地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冰冷的灯光照在他苍白失血的脸上,映出他紧抿的薄唇和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焦灼与恐惧。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与伤口渗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他看到了那条通往手术室的、更加安静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
那盏红灯,像是一只冰冷的眼睛,嘲笑着他的无能。
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琴酒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地、颓然地滑坐在地面上。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顾及这样是否会撕裂伤口,只是仰着头,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盯着那盏仿佛能决定他生死命运的红灯。
他好像……从来没有保护好伽容。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
在E国,他没能给伽容一个温暖安稳的童年,只能带着他在冰冷的街头挣扎求存。
加入组织,他以为能提供更好的庇护,却将伽容也拖入了这个更深的泥潭。
他享受着伽容带来的温暖和依赖,却连一份像样的礼物都送不出去,甚至……连在他遇到危险时,都没能保护好他,反而需要伽容用他那单薄的身体,来为他挡下致命的子弹。
自责、悔恨、无力、愤怒……种种负面情绪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的位置,远比这更痛,痛到麻木,痛到……仿佛也跟着死了。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像一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
他只看到有医护人员匆匆进出手术室,他们的脸上带着凝重、焦急,甚至偶尔闪过一丝惊慌。
每一次门的开合,都让琴酒的心脏如同过山车般骤然提起,又在那短暂的、无法窥见内部情况的缝隙后,沉沉落下。
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偶尔提高音调的、模糊的指令。每一次声音的变动,都牵动着他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壳,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下面这个狼狈、无助、濒临崩溃的自己。
原来,他琴酒,这个组织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也会有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而能让他如此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等待和恐惧彻底吞噬时——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
琴酒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挣扎着,用手撑着墙壁,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静止和伤势,双腿一软,差点狼狈地摔回地上。他强行稳住身体,依靠墙壁的支撑,踉跄着扑到手术室门口。
门开了。
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身后的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病床上,伽容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几乎与身下的床单融为一体,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他双眼紧闭,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垂着,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和监护仪的导线,胸口随着呼吸机的作用微弱地起伏着。
他还活着。
仅仅只是看到伽容的胸膛还在起伏,琴酒那颗仿佛已经死去的心脏,才重新艰难地、缓慢地开始跳动,落回到了实处。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就想跟着移动病床,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他的伽容真的还在。
“琴酒大人,”一名护士拦住了他,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君度大人需要立刻送入重症监护室(IcU)进行观察,现在还不能探视,需要绝对的无菌环境。”
琴酒的目光死死黏在伽容苍白的脸上,直到病床被推入不远处的IcU,厚重的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这才猛地转向主刀医生,那双布满血丝的绿眸紧紧盯着对方,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无比凝重的复杂表情。他深知眼前这位的危险性,以及里面那位少年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隐瞒。
“手术……很成功。”医生斟酌着用词,“子弹都已经取出,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住了。这简直是个奇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磐石’药剂对您二位身体素质的惊人强化,尤其是器官的韧性和修复能力,否则……”
他顿了顿,看着琴酒那双仿佛能噬人的眼睛,硬着头皮,说出了最残酷的部分:“但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有一处枪伤,子弹擦着脊柱而过,虽然避开了主神经索,手术也很顺利,患者未来不会瘫痪,但是……”
医生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子弹携带的动能和形成的空腔效应,严重破坏了他的生殖腔。”
琴酒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取子弹很顺利,患者不会瘫痪,但以后……可能不会有孩子了。”医生终于说出了最终的判决。
omega的生殖腔,是孕育生命的摇篮。它的严重损伤,几乎等同于剥夺了伽容未来成为父亲的可能性。
然而,这句对于绝大多数omega及其家庭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的话,落入琴酒耳中,却只激起了极其微小的涟漪。
孩子?
他从未想过。
他本身就对血脉传承毫无兴趣,甚至因为自身经历,对“孩子”这种脆弱、吵闹、需要耗费巨大精力去呵护的生物,带着一种潜意识的排斥。
他只要伽容。
只要伽容活着,只要伽容还能睁开眼睛,还能对他笑,还能叫他一声“哥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生殖腔是否完好,能否孕育后代,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甚至……在心底某个阴暗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角落,因为这个消息,而泛起一丝隐秘的、卑劣的……庆幸?
这意味着,未来组织boSS试图通过标记和子嗣来控制伽容的计划,将遭遇巨大的阻碍。伽容,或许能更多地……属于他。
“还有呢?”琴酒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冰冷。他只关心伽容的生命。
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琴酒对如此“严重”的后果反应如此平淡,连忙补充:“啊,是。
另外,患者肺部损伤需要时间恢复,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需要最精心的护理。”
“嗯。”琴酒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IcU紧闭的大门。
他的伽容没事了。
他的伽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甘霖,那盘旋已久的恐慌和绝望,终于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无尽的疲惫,以及一种……扭曲而坚定的决心。
他看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阻隔,看到里面那个安静沉睡的少年。
他不想再当伽容的哥哥了。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哥哥的身份,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保护,也意味着……一道无形的、将他禁锢在“亲人”位置的枷锁。他曾经满足于此,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但现在,他发现不够。
远远不够。
当伽容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下子弹的那一刻,当伽容的鲜血染红他双手的那一刻,当他在手术室外经历那场如同凌迟般的心死煎熬的那一刻……
一直被压抑、被忽视的情感,终于冲破了冰层,露出了它狰狞而炽热的真容。
那不仅仅是兄弟之情。
那是一种更强烈、更独占、更不容失去的……占有欲。
他不想只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被他人觊觎的“兄长”。他想要更多。想要彻底地、完全地拥有他,保护他,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但那深处,却燃起了一种全新的、幽暗而执拗的火焰。
他站在那里,如同守护着巢穴的受伤头狼,等待着,也谋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