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心乱如麻,苦思对策而不得之际,一道空灵、清脆、宛如冰玉相击、却又带着某种超然物外韵味的女子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无需多忧,万物自有其定数,汝若信他,他便可万事顺意,这是他的劫数。”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继续道:
“往前去,汝将见汝之未来,往后退,汝会遇汝之过去,汝可自选之,无论何种,汝终见之。”
这声音好似人性化般在安慰文霜泠,却又带着神只般的淡漠。
然而,此刻的文霜泠,心神几乎全系于洛疏舟的安危之上,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其内容在她听来,更像是一种玄乎其玄的箴言,而非具体的指引。
尤其是“往前去见未来,往后退遇过去”之语,在她急于返回的迫切心情下,显得深涩难懂。
“自选之?”她抓住了这个词。
青玉舸不能掉头,是规则所限。
但若我……弃船呢?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既然船是规则所化,受制于航道,那么我自身,是否可以选择脱离这个载体?
她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那声音中可能蕴含的深意,也没有去思考这突如其来的提示背后是否隐藏着陷阱或更深层的考验。
在她简单的逻辑里:船不能回头,我就自己游回去!
几乎是那声音余韵未消的刹那,文霜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再试图控制青玉舸,而是身形一晃,体内冰魄琉璃灵气本能地护住周身,雪白的长发在星辉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她朝着来时的方向,纵身一跃,脱离了那艘安稳前行青玉舸!
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全身。
那不是寻常河水浸透衣衫的湿濡,而是一种更奇异、更彻底的“融入”。星殒之河的“河水”——那些流淌的、蕴含着古老文明律法与道德碎片的星辉光尘,在文霜泠跃入的瞬间,并未激起水花,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的载体,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漫溯上来。
预想中的泅渡并未发生。
她的身体并未感受到浮力,也没有下沉的拖拽感,而像是……正在被这璀璨的星河同化、分解。
最先失去的是对外界的声音感知。绝对的寂静降临,比之前在青玉舸上感受到的万倍。并非声音被隔绝,而是构成“听觉”的规则本身,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
紧接着,是视觉。眼前并非黑暗,而是无边无际、过于纯粹而失去了参照物的璀璨光芒。过多的信息——那些星篆文中蕴含的无数关于坚守、奉献、牺牲的微小记忆碎片,如同洪流般试图涌入她的意识,反而使得视觉本身失去了焦点,最终归于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触觉在迅速剥离。她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冰冷”或“温暖”的概念,仿佛构成她肉身的物质,正在被星辉同质化,回归为最本源的能量粒子。
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粘稠。对洛疏舟的担忧,返回的决意,这些强烈的念头如同被投入琥珀的昆虫,动作逐渐凝固,色彩渐渐暗澹。
自我认知的边界正在模糊,她是谁?为何在此?要往何处?这些问题的答案,如同沙堡在潮汐前,无声无息地瓦解。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意识到“消亡”本身。就像一滴墨汁滴入浩瀚的海洋,悄无声息地扩散、澹化,最终成为海洋的一部分,再也寻不回自己独立的形态。
她的意识,她的存在,正在这条星殒之河中,以一种绝对平和、却又绝对无情的方式,被无声无息地……消解。
……
就在文霜泠的意识即将彻底弥散,融入这永恒星河的的前一刹那。
那道空灵清脆的女声,再次于这片法则的核心层面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人性的叹息:
“执念太深,反而容易过早陨落,本宫话都没有说完呢。”
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仿佛看到了一个精美的瓷瓶,因持瓶者过于急切而失手摔碎。
“这水本就碰不得,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她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那已几乎不存在的文霜泠的意识低语。星殒之河,考验的是心念,是理念的纯粹与认知的境界,其本身即是至高规则的显化,岂是肉身或灵魂能够直接承载、泅渡的?强行触碰,便是规则层面的抹除。
“本宫不懂……”
这声音的主人,似乎存在于一个更高的维度,观察着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她见证了无数闯入者在星殒之河前展现的忠诚、狡诈、迷茫与坚定,却似乎对于“情感”驱动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行为,仍感到一丝困惑。
然而,就在文霜泠的存在痕迹即将被彻底抹去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流淌的星辉光尘,那河底游动的无数星篆文,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微微一顿。文霜泠即将彻底消散的、最核心的一点真灵深处,某种特质——或许是她勘破虚妄、为情白头的极致纯粹;或许是她冰魄琉璃体与这“守序”法则天然的亲和;又或许,仅仅是她那不顾一切想要返回的“执念”本身,其背后所代表的某种超越规则刻板性的“守护”内核——与这“玉衡秘境”,与那早已自我湮灭的“守序纪”文明留下的某种深层烙印,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共鸣。
消解的过程,极其微妙地停滞了。
并非逆转,也非恢复,而是她那一点源于灵魂本源的真灵,被星辉包裹着,并未彻底化开,反而像是被这星河本身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来,沉入了河底那无数记载着善行与职责的星篆文深处,陷入了一种非生非死、如同胚胎般的沉寂状态。
那空灵的女声似乎察觉到了这细微至极的变化,发出一声轻咦。
“咦?竟能与‘玉衡’本源产生共鸣……此女……”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重新评估。先前那丝困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探究意味的兴趣。
“汝与此界有缘……”她低声沉吟,声音穿透层层法则,注视着那沉入河底的光点,“想来此界并不会真正伤及汝之根本了。这般特质,万载未见……”
她的语气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透过文霜泠,看到了更遥远的可能性。
“说不定……汝能为本宫揭开这方‘守序纪’之谜,看看它……到底来自何方界域。”
声音渐次低回,最终消散于无形的规则脉络之中。
星殒之河依旧静静流淌,璀璨,浩瀚,仿佛亘古如此。河面上,那艘失去了主人的青玉舸,依旧沿着既定的轨迹,缓缓驶向迷雾笼罩的对岸,成为这片寂静星空中,一个孤独而美丽的注脚。
而河底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冰蓝星辉,混杂在无数金色的星篆文之间,沉睡着,等待着未知的唤醒。
命运的轨迹,在此刻,交织而又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