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洛疏舟跪在焦黑破碎的街道上,双手沾满的不是鲜血,却比鲜血更加粘稠——那是规则雷霆湮灭生命后残留的、无形的罪孽与绝望。四周是死寂的废墟,曾经愤怒的咆哮、无助的哭喊、还有那令他自我陶醉的“净化”雷霆,都已消失。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眼中的赤红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与茫然。他那引以为傲的、以“正义”为名的愤怒,最终铸造了眼前这片比任何罪恶都更彻底的死域。他的江湖梦,他追求公平正义的炽热理念,竟结出了如此狰狞恐怖的果实。
极致的悔恨与自我否定,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无尽的黑暗淹没,彻底沉沦于“怒”之火海时——
一片雪花,轻盈地,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中飘落。
它纯净无瑕,带着一种超越世间一切温度的极致寒意,却又奇异地不带任何杀伤力。洛疏舟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挥出一道残余的怒焰,想要将这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湮灭。
然而,那雪花无视了狂暴的能量,穿透了扭曲的规则,如同幻影,又如同注定降临的宿命,径直穿过他的胸膛防御,并非撞击,而是……融入。
它轻轻地,落在了他那颗被怒火灼烧得近乎干裂、又被悔恨浸泡得冰冷刺痛的心脏上。
“嗡——”
一股清冽至极、纯净无比的冰意,以那落点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不是冻结血液的寒冷,而是一种洗涤灵魂、平息躁动的绝对宁静。沸腾的怒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翻腾的悔恨被强行抚平,混乱的思绪在刹那间归于清明。
他暴戾、扭曲、近乎癫狂的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冰意彻底“封存”了。不是剥夺,而是强制冷静。
洛疏舟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他看着眼前的惨状,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秩序”地狱,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哀嚎。但这哀嚎中,不再有失控的暴怒,只有锥心刺骨的清醒与悲恸。
冰意的蔓延并未停止。
它如同最细腻的溪流,悄然溯游而上,浸润了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涌入了他那一片混乱的识海。
原本被怒火与偏执染成暗红色的识海,在这股冰意的冲刷下,迅速褪色,恢复清明。就在识海中央,那冰意凝聚、勾勒,化作了四个古朴苍劲、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本源意味的大字——
抱朴守真。
四字一出,宛如洪钟大吕,震彻灵魂!
洛疏舟浑身剧震,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驱散了所有迷雾。
抱朴,持守本心的淳朴与天然,不为外物所染,不因情绪而偏。
守真,回归自我的真实与纯粹,明辨初衷,不为权力、表象所迷惑。
他追求正义何错之有?错在方式!错在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将“正义”扭曲成了“绝对正确”的暴政,将“除恶”异化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裁!他忘记了公平需要包容人性的复杂,正义需要怜悯与智慧的平衡,力量的真谛在于守护而非毁灭!
他所执着的,不过是自己想象中的、非黑即白的“江湖”,而非真实世界里需要耐心、智慧与宽恕去构建的“公道”。
“我……错了……”
他喃喃自语,泪水更加汹涌,但这一次,泪水洗去的是迷障,留下的是澈悟。
“轰隆!”
整个“怒”之幻境,随着他内心的彻底明悟,开始剧烈崩塌、瓦解。那些由他极端情绪构筑的法庭、街道、民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缠绕在他灵魂上的愤怒枷锁,寸寸断裂。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地界。与文霜泠初至时一样,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调,脚下是干涸皲裂的黑色大地,远方是那引人瞩目的、散发着秩序与权力波动的巨型建筑轮廓。
第三层。
他成功破境而出。
然而,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没有文霜泠,没有姜陵,没有其他任何同伴的踪迹。一股难以言喻的空寂感涌上心头,尤其是对文霜泠的担忧,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尖锐。她在哪里?是否安然渡过了“怒”劫?
正当他心中焦虑渐生之时,一个带着几分疑惑、几分熟悉,又似乎沉睡已久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咦?这里……好熟悉啊……”
洛疏舟突然一怔,随即,一股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这声音……是谢云归!
他立刻收敛心神,意识沉入自身识海。
只见识海之中,那许久未曾主动显化、一直处于“深源冥契”状态的双生灵魂——谢云归,此刻正凝望着外界那片昏黄而有序的天地,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的魂体比以往更加凝实,周身流淌着一种深邃而古老的气息,显然在之前的深度冥想中收获巨大。
“谢云归!你醒了?”洛疏舟急切地问道。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诧异道,“你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了?”
他依稀记得白攸曾施下法术。
谢云归闻言,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充满天真与无知、如今却沉淀下沧桑与智慧的眼眸,看向洛疏舟。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还在适应这种深度冥想后的状态,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
“深源冥契……状态玄妙,我所获甚多。不仅魂力有所精进,也……记起了更多被封存的过往,觉醒了一些属于我原本身份的天赋神通。”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识海外那片秘境,“或许正因如此,才能如此清晰地感知甚至‘看见’外界吧。”
他不再纠结于此,而是指着外界的景象,语气带着一种追忆与确认:“你先别急。你如今所在的,若我感知不错,应是‘灵域’中早已湮灭的‘守序纪’文明所遗留的法则秘境。”
“守序纪?灵域?”洛疏舟捕捉到这两个陌生的词汇,心中诧异更甚。
谢云归解释道:“灵域,是诸天万界中一个极为古老而强大的界域,与你们所处的‘凡域’不同,那里规则更加完善,能量层次更高。‘守序纪’文明,曾是灵域鼎盛时期的三巨头之一,他们将‘各司其职,天下为公’的理念推行到极致,文明程度高得超乎想象。可惜……据记载,他们似乎预见到了某种终极的僵化或混乱,在一场无人知晓具体细节的灾难或自我抉择中,整个文明核心……陨落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仿佛在诉说一段与他自身相关的、尘封的历史。
洛疏舟心中震撼,追问道:“那眼前这条河……”
“星殒之河。”谢云归接口,话语流畅得仿佛早已烙印在灵魂中,“算是他们文明理念的第一道门户,也是其护城河。欲渡此河,需以神念沟通河水,阐述自身对‘职责’之理解。河水玄妙,会根据心念之纯粹度,显化不同渡河之物……”
“心志坚定者,可得青玉舸,踏浪无痕。心有迷茫但向善者,得乌篷船,需奋力摇橹。心口不一者,只得一叶浮萍,随时可能倾覆。”
他将青玉舸、乌篷船、一叶浮萍的区分娓娓道来,竟与文霜泠所遇器灵所言分毫不差。
洛疏舟听得怔住,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谢云归,你……你以前究竟是谁?”
谢云归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