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怒”之幻境的桎梏,仿佛从一场喧嚣沸腾的熔炉跃入一片万古冰封的寂静深潭。文霜泠睁开眼,周遭已非遗迹中常见的残垣断壁或法则交织的险地,而是一片无垠的、超越了常识理解的奇异空间。
脚下是坚实却剔透如琉璃的地面,倒映着头顶一片浩瀚无边的璀璨星河。那并非人间所能见的星空,星子过于密集,光芒过于纯粹,流淌着一种冰冷而有序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并非灵气,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抽象的力量,像是无数规则与理念凝结而成的气息,吸入肺腑,竟让她因强行突破“怒”境而略显波澜的心湖,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宁静。
她正站在一条“河”的岸边。
称之为河,或许并不准确。
它没有源头,不见尽头,横亘在虚无与现实之间,宽度无法估量,对岸隐没在星辉与混沌的交界。河水并非液态,而是由无数流淌的、细碎而璀璨的星辉光尘汇聚而成,静谧无声,却蕴含着磅礴无匹的法则力量。河底并非泥沙,而是密布着无数更加明亮、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光符——那是某种古老的“星篆文”,她虽不识其形,却能隐隐感知到,每一个符文内部,都封存着一段关于“职责”、“坚守”与“微小善行”的记忆烙印。这是一个文明,将其认为最值得珍视的道德碎片,铺陈于此,作为通往其核心的路径。
这便是“齐天”秘境第三层的起始——星殒之河。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文霜泠。并非是危机感,而是一种……奇异的亲切与怀念。仿佛她并非初次踏足此地,而是游子归乡,重返某个失落已久的故园。空气中流淌的冰冷秩序,与她自身的冰魄琉璃灵气隐隐共鸣,让她感到舒适。然而,这片空间又充斥着一种极致的“空”。除了她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没有风,没有虫鸣,只有规则本身永恒而沉默的运行。
前无先人,后无来者。唯有她,以及这条沉默的星河。
她试图飞越,却发现空间被无形的壁垒封锁,法则在此地呈现出绝对的“有序”,禁止任何取巧。唯一的通路,似乎就在这河上。
正当她凝神观察河水时,身旁不远处,一道柔和但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闯入者,阐述汝对‘职责’之理解,以神念沟通星殒之河。河自会为汝显化渡河之凭。”
文霜泠循声望去,只见星光在她身侧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没有面容,没有实体,更像是一段预设好的程序,一个纯粹的“器灵”。它甚至没有依托于任何具体的器物,仿佛就是这片秘境规则本身的显化。
她并未犹豫,对于“职责”,她的道心早已坚如玄冰。她闭上眼,神识内敛,将自身对“责任”的理解,化作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投向那璀璨的河面。
——职责,是立身之本,是道心之锚。于我而言,守护应予守护之人,践行应予践行之道,穷尽所能,问心无愧,便是职责。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复杂辞藻,只有最本质的认知,纯粹而坚定。
星殒之河仿佛被投入石子的静湖,荡漾开一圈柔和的光晕。紧接着,河水中分离出大量的青碧色星辉,它们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迅速在她面前的河岸旁凝聚、塑形。光芒散去,一艘长约三丈、通体由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线条流畅优雅的小舟,静静悬浮在离岸一尺的河面上。舟身自然散发着清凉安宁的气息,与文霜泠的灵气完美契合。
青玉舸。心志坚定者,方可得之。
文霜泠迈步踏上玉舸,舸身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无,稳如磐石。她心念微动,青玉舸便无声无息地滑入星辉流淌的河面,向着迷茫的对岸驶去。舸行其上,竟真的踏浪无痕,只在后方留下一条短暂存在的、由更加密集星尘铺就的光轨,随即又被永恒的星河流淌所淹没。
河面广阔,仿佛航行在宇宙的脉络之中。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唯有星辉流淌的微光映照着她清丽而略带清冷的容颜。青玉舸自行向前,速度不急不缓,仿佛行驶在一条固定的航道上。
在这无边无际的静谧航行中,文霜泠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让她牵挂的身影——洛疏舟。
她想起他执剑时倔强的眼神,更想起他内心深处那份始终不曾磨灭的、近乎固执的“嫉恶如仇”。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江湖气,是烈火,能焚尽污秽,却也极易……引火烧身。
“愤怒”之劫,对于心思纯粹、善恶观念极其强烈的洛疏舟而言,或许是所有考验中最凶险的一关。他能否在滔天怒焰中,守住那份最初的赤子之心,而不被偏执与暴戾所吞噬?若他守不住……文霜泠几乎能想象到那沉沦的后果——心火焚尽理智,道基崩毁,永困于自身的情绪炼狱。
一股强烈的担忧,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她不能让他独自面对那样的结局。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变得坚定。
她要回去!回到上一层,去找到他,哪怕不能直接介入考验,也要在他可能迷失的边界,为他点亮一丝引路的冰辉。
决心已定,文霜泠立刻尝试以神念操控青玉舸掉头。然而,无论她如何催动,这艘由她自身纯粹心念所化的青玉舸,却像是被焊死在这条单向的星辉航道上一般,坚定不移地朝着未知的对岸前行,对她的意志毫无反应。
她试图以自身灵力强行扭转方向,冰蓝色的寒气试图冻结前方的星辉河水,开辟一条逆流之路。但她的力量没入河中,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这条星殒之河,其蕴含的法则层级,远非她目前的修为所能撼动。
心,第一次有些乱了。
那是一种源于无力感的焦灼。
她不怕前路艰险,却怕来不及,怕回头已晚。冰封的心湖泛起了清晰的波澜,映照出她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忧色。
她未曾察觉,在这番心绪激荡间,青玉舸已悄然航行至了星河的中央区域。
这里的星辉愈发璀璨,河底游动的星篆文也越发密集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