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七时,钟楼东侧的第三盏路灯下,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那人戴着一顶深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身上那套浆洗得发白的电工工装让他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前的街景。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路灯灯柱,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把螺丝刀,动作熟练地撬开了灯柱中段的接线盒盖。
他的手指伸入其中,娴熟地摸索着预定的位置。
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并非预想中冰冷坚硬的金属壳,而是一片空荡。
他的心猛地一沉,动作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盒内深处,一个微型蜂鸣器毫无征兆地启动了,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嘀”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仿佛一声惊雷。
男子脸色骤变,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街角一辆黄包车静静地停驻在那里,车夫的身影隐没在车篷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一种被窥视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攀升。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脚下发力,准备遁入最近的巷弄。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条街区的路灯,如同接收到统一指令的士兵,“啪、啪、啪”地齐齐闪烁了三次。
随即,光明被瞬间抽离,整条街道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男子心胆俱裂,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
然而,一只冰冷的手先他一步,从他身后的黑暗中探出,手中一根细长的铁丝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探入他腰间手枪的扳机护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保险栓已被悄无声息地卸下。
“你们以为‘摇篮’是什么?一台机器?还是……某个孩子的脑子?”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平淡的语调中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林晚舟的身影从巷口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她那双能洞悉真实的眼中,此人头顶正浮现着一行深红色的警告文字:“携带神经抑制剂,意图销毁证据”。
男子的瞳孔在黑暗中剧烈收缩,握着枪柄的手指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他做过无数种被伏击的预案,却从未想过对方会问出这样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
审讯是在一辆颠簸行驶的厢式货车中进行的。
程兰戴着耳机,眉头紧锁,监听着后车厢的动静。
那名男子的心理防线早已崩溃,供词却混乱不堪,颠三倒四,反复强调着同一句话:“我们只是收容所的人,不是杀手……我们是看护者。”
当一句最关键的话通过电流传入林默的耳中时,他正站在审计署的最高层办公室里。
“它梦见自己死了,所以我们必须让它醒来。”
林默握着听筒的手指猛然收紧。
一个被深埋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摇篮”……根本不是什么冰冷的军事人工智能。
它是以战前一位被誉为“神童”的天才儿童脑组织为基础,构建的生物记忆体。
那个孩子的大脑,曾是承载整个时代最绝密情报的活体硬盘,后因触及了无法逾越的伦理禁区而被紧急封存。
而这些自称“收容所”的回收者,并非敌人,而是原项目解散后遗留下的技术看护团队。
他们受控于某个至今仍在幕后的更高层势力,唯一的使命,就是防止“摇篮”被任何外部力量重新激活。
他的思路瞬间清晰。
追击硬件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真正的钥匙,是破解它的记忆输出机制。
“程兰,”他对着话筒,声音冷静而果决,“命令技术组,立刻将过去十二小时内上海全区所有的电网扰动数据重新建模,重点分析钟楼一带,‘哥哥来了’那段音频播放前后,主机释放的所有异常心律模拟波形变化!”
结果很快被呈现在他面前,其结论令人震惊。
数据显示,钟楼地下的主机在接收到那句“哥哥来了”之后,曾短暂输出过一段具备完整脑电图特征的信号。
经过比对,那段信号的波形,与一个八岁孩童在快速眼动睡眠(REm)阶段的脑波图高度吻合。
它在做梦。它听到了呼唤,在梦中做出了回应。
林默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无数灯火点缀的城市。
他终于明白了,“摇篮”不会屈从于任何权力或暴力,它只认那个被它储存在核心记忆深处的“哥哥”。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还活着,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默默启动了真实之眼。
他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掌心——那是一道在穿越当日留下的,早已结痂的灼痕。
在真实之眼的视野下,那不规则的疤痕轮廓,竟与他曾瞥见的Z52终端内部核心的认证符文,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如此。
他闭上双眼,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某个沉睡已久的存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如果我……就是你要等的人……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沉睡。”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街对面的一盏路灯,突兀地闪烁了一下,忽明忽暗,仿佛一句无声的回应。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远处,圣玛利亚中学那早已废弃的地底深处,一台被遗忘在尘埃里的老式发条相机的快门,在沉寂了数十年后,正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转动声,悄然无息地,再一次缓缓抬起。
这微小的动作在幽深的地底引发了一场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连锁反应,一股极细微的震动顺着冰冷的金属机身传导开去,沿着盘根错节的管道与建筑的古老地基,开始向着更深、更潮湿的黑暗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