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兰的手指在键盘上疾走,一行行增强指令被飞速输入,过曝的白光与扭曲的暗部被逐一校正。
随着图像稳定下来,细节如沉渣般浮现。
拍摄者身穿的并非普通衣物,而是一件深蓝色的市政工程制服,肩章处的缝线方式却与现行标准有细微出入,是三年前就已淘汰的旧款。
更让林默瞳孔一缩的,是制服左胸口袋里插着的一支钢笔,笔夹在光线下反射出独特的镀银光泽。
这支笔他见过,就在昨天,钟楼下那个自称“技术员”的神秘人手中。
致命的巧合不止于此。
程兰通过比对照片画面的畸变与颗粒感,迅速锁定了相机型号——德国产的Krauss I型。
这种军用级相机以其卓越的低光性能闻名,但也因价格昂贵而保有量极低。
整个申城,官方登记在册的仅有三台。
两台在新闻社的档案库里封存,最后一台,则属于伪警务总局技术科副科长,赵秉钧的私人收藏。
“赵秉钧……”林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他立刻调阅了赵秉钧近期的全部行程记录。
档案显示,此人昨夜并未外出,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也证实,他从傍晚六点到午夜十二点,一直埋首于成堆的卷宗中,一步未离。
证据链在这里出现了断裂,却也指向了一个更可怕的推论:有人在冒用赵秉钧的身份,而且此人或其背后的组织,不仅能轻易弄到淘汰的旧制服,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名技术科副科长的私人收藏中,取走一台珍稀的相机和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但他选择了一条更迂回的路径。
直接逮捕赵秉钧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惊动那只藏在暗处的黄雀。
他拿起内线电话,语气沉稳而威严:“传我命令,审计署将对全局资产登记进行突击检查,所有私人携带、存放于办公室的摄影、摄像器材,必须在两小时内封存上交,统一备案。迟报、漏报者,按泄密罪论处。”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既是向真正的敌人施压,逼迫他们为如何处理这台“赃物”而做出反应,也是在全局内部撒下一张大网,顺着器材的流转路径,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林默亲自走进了赵秉钧的办公室。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相机的事,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仿佛只是路过顺道拜访。
“秉钧兄,最近工作辛苦了。”他闲谈般地提起,“近来城里警报系统有些不稳,听说是市政工人施工时频频误触。”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张从锅炉房外围监控截取的模糊抓拍图推到赵秉钧面前,画面上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背影。
“你帮我看看,这个人……穿的是不是你们技术科以前用过的旧款制服?”
赵秉钧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仔细辨认。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看着像,但我们科里好像没这号人,面生得很。”然而,就在他回答的同时,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出卖了他。
他的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左胸口袋,指尖在那里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那个位置本该有他从不离身的镀银钢笔,此刻却空空如也。
林默的眼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赵秉钧确实是失主,并且直到此刻,他都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份和物品已被盗用。
这足以证明,对手的组织何等严密,行动何等精准,竟能在不惊动本人的情况下,完成装备复制与身份伪造。
“或许是我看错了。”林默温和地收回照片,又寒暄两句后便起身告辞。
然而,他办公室的门刚一关上,脸上的笑容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断。
他立刻通过加密频道对程兰下令:“接入赵秉钧办公室及家中的电话线路,设置语音捕捉程序,重点监听任何提及‘锅炉房’‘照片’或‘回收’等关键词的通话。”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深夜,赵秉钧家中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程兰的耳机里,同步截获了通话内容。
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男声响起,言简意赅,不带任何感情:“底片没拿到,重启b方案,信号频率升至γ波段。”
话音未落,电话线路便被强行切断,对方显然具备极高的反侦察能力,瞬间便察觉到了监听。
但这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已经足够程兰完成信号源定位。
屏幕上的红点,最终锁定在虹口区一处毫不起眼的日资电器维修铺。
登记法人是一家空壳公司,但其近一个月的电力消耗,却远超同规模商铺的十倍以上。
“头儿,强攻吗?”程兰问道。
“不。”林默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精光,“那正是他们希望我们做的。”他当即下令,让程兰利用技术手段,模拟赵秉钧的声音,向那个刚刚中断的号码回拨一条语音信息:“底片藏于钟楼东侧第三盏路灯的接线盒内,明晚自取。”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
钟楼区域的电力系统在之前的事件中早已被破坏,至今未能修复,所有的路灯都只是摆设,接线盒自然也是空的。
任何前往查看的人,必然是冲着“底片”而来的敌人。
他要用这个虚假的诱饵,引蛇出洞,同时测试对方是否对目标区域具备实时监控能力。
在挂断通讯前,林默的语气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对着频道另一头的程兰轻声说:“把‘哥哥来了’那段录音再播一遍,这次……加个哭腔。”
他坚信,真正能唤醒沉睡在“摇篮”深处意识的,从来不是冰冷的代码指令,而是根植于人心,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记忆与情感。
指令发出,申城再次陷入深夜的宁静。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撒下,诱饵也已放置妥当,只等着猎物在自以为安全的时候,踏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夜色如墨,钟楼的剪影在远处静默矗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