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围坐在宽敞的毡帐内,就着醇香的奶茶和奶食,谈论着部落事务、京城见闻,以及即将到来的那达慕大会筹备。欢声笑语与食物的香气交织,气氛融洽而热烈。
而被大人们暂时“遗忘”在厚实柔软地毯角落的孩子们,则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小世界。
巴特尔的三个孩子——十岁的长子莫日根,七岁的次子巴雅尔,以及六岁的女儿其其格,如同三只兴奋又好奇的小动物,团团围住了他们的中心——那个坐在厚厚垫子上,像个精致白糯米团子般的小表妹乌灵珠。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皮肤白得像刚挤出的牛奶、眼睛黑得像最亮的宝石、笑起来又甜又脆的小不点,巴雅尔和其其格从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
之前婚礼上,他们只是远远看着小表妹被大人们抱着,没能亲近。现在机会来了,两个小家伙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
“乌灵珠妹妹,你看这个!这是我收集的最漂亮的五彩鸟羽毛!”其其格献宝似的将一束用丝线扎好的、色彩斑斓的羽毛递到乌灵珠面前,小脸上满是期待。
乌灵珠被那鲜艳的颜色吸引,伸出小手摸了摸,软软的,痒痒的,她咧开嘴笑了,含糊地发出“漂…”的音节。
得到夸奖的其其格高兴得脸蛋红扑扑的,又忙不迭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用彩色石子串成的手链,还有阿妈给她缝的、咧嘴傻笑的布偶小羊。
巴雅尔也不甘示弱。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牛皮绳拴着的、雕刻成小马形状的骨哨,“乌灵珠,这个给你玩!吹一下会响哦!”
他示范着吹了一声,清脆的哨音响起。乌灵珠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抓,巴雅尔赶紧把骨哨放在她摊开的小手掌里。
乌灵珠拿着骨哨,翻来覆去地看,又试着往嘴里塞,被旁边的嬷嬷轻声阻止了,她也不恼,只是好奇地摇晃着,听着里面轻微的响声。
只有十岁的莫日根,作为孩子里最大的哥哥,表现得稍微矜持一些。
他盘腿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微微蹙着眉头,用那双已经开始显露草原少年锐气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被阿布赞不绝口、说“胆子大、有我们哈达部勇士气概”的小表妹。
看了半天,除了觉得这妹妹确实生得极好,白白嫩嫩,笑起来也讨喜,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胆子大?可能是因为还小,不懂害怕?阿布是不是太夸张了?莫日根心里暗暗想着,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巴雅尔为了在小表妹面前“显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做出了一个让他事后肠子都悔青了的决定。
他钻进自己的小箱子,捧出了一个用柔软羊毛小心包裹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做工相当精致的藤球。
藤球由细密均匀的藤条编织而成,呈现出天然的金黄色,大小刚好能被孩童一手握住,轻巧而富有弹性。
这可不是草原上常见的玩意儿,是巴特尔去年去张家口交易时,从一个汉商那里特意买回来的稀罕物,巴雅尔一直视若珍宝。
“乌灵珠,看!藤球!从很远很远的京城那边来的!咱们草原可没有!” 巴雅尔得意地将藤球放在乌灵珠面前的地毯上,还用手轻轻拍了拍,藤球弹跳起来,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乌灵珠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会跳的、圆滚滚的东西完全吸引了。
她之前玩过玉球、金球、竹球、布球,早就腻了。这个藤球颜色自然,还会跳,立刻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伸出小手去够,嘴里清晰地蹦出一个字:“球!”
其其格也早就眼馋哥哥这个藤球许久了。平日里巴雅尔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让她多碰,说女孩子家毛手毛脚。
此刻见哥哥拿出来,她也凑过去,央求道:“哥哥,给我玩一下嘛,就一下下!我轻轻的!”
巴雅尔立刻警惕地护住藤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其其格,你忘了上次阿爸给你新做的马鞭,你就出去玩了一会就给折成两截了?你力气大,没轻没重的!这藤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有的,我还想着今年那达慕大会上,和小伙伴们比赛踢球呢!要是被你弄坏了怎么办?”
“我保证轻轻的!” 其其格不依不饶,伸手去抢。
“说了不行!” 巴雅尔抱着藤球躲闪。
兄妹俩一个追,一个躲,围着坐在垫子上的乌灵珠开始转起圈来。
乌灵珠起初还看着滚来滚去的藤球,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后来见哥哥姐姐追跑打闹,觉得有趣极了,也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来,小身子随着他们的跑动一摇一晃,像是在助威。
“给我嘛!”
“不给!”
“小气鬼!”
“你才小气!”
两人争执推搡间,巴雅尔一个没留意,脚下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身体趔趄,手里护着的藤球没抓稳,脱手飞了出去!
那藤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不偏不倚,正朝着坐在垫子中央、正仰着小脸看热闹的乌灵珠头顶飞去!
“小心!”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莫日根脸色一变,立刻弹起身,像只敏捷的小豹子般冲过去,想拦住那球或是护住小表妹。
他虽然觉得妹妹没什么特别,但保护幼小是草原孩子的本能。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点。
就在藤球即将砸中乌灵珠那戴着可爱小帽的头顶的刹那——
只见乌灵珠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东西朝自己飞来。
她非但没有像普通婴孩那样害怕闭眼或哭泣,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朝自己飞过来,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她甚至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游戏般的随意,抬起了她那只肉乎乎、带着小窝窝的右手——
“啪叽!”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类似于熟透果子被轻轻拍扁的声音,在毡帐内这个小小的角落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追跑的巴雅尔和其其格停下了动作,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
冲过来的莫日根,脚步硬生生刹住,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满脸愕然。
就连不远处正说着话的大人们,也被这突兀而怪异的声音吸引,纷纷侧目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毯中央,那个依旧坐在厚垫子上、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点“我拍到球了”的得意笑容的小小身影,以及……她手边地毯上的那个东西。
那还是巴雅尔视若珍宝、来自遥远京城的精致藤球吗?
原本浑圆、富有弹性的金黄色藤球,此刻……扁了。
不是裂开,不是散架,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按了一下,整个球体从原本的球形,变成了一种滑稽的、边缘不规则的扁圆形。
编织紧密的藤条深深凹陷下去,纠缠在一起,完全失去了弹跳的能力,像一块被踩扁了的、精致的藤编饼,可怜巴巴地贴在地毯上。
毡帐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奶茶在银壶里沸腾的轻微咕嘟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几声模糊的羊叫。
巴雅尔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瞬间“报废”的宝贝,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其格也捂住了嘴,看看扁掉的藤球,又看看一脸天真懵懂的小表妹,脑子里一片空白。
莫日根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表情从愕然,转为难以置信,最后定格为一种深深的震撼与……恍然。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阿布那句“胆子大、有我们哈达部勇士气概”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只是胆子大?这分明是……怪力啊!
一个才半岁的小奶娃,随手一拍,就把一个结实的藤球拍扁了?!这力气,别说其其格与巴雅尔了,怕是连他都……
乌灵珠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多么“恐怖”的后果。她见哥哥姐姐们都呆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也不笑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那个变得奇形怪状的“球”,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发现它不再跳了,软塌塌的,似乎觉得没意思了,便抬起头,冲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巴雅尔,露出了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坏…?”
仿佛在说:哥哥,你的球坏掉了,不跳了。
“噗——” 不知是哪个大人最先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随即,像是点燃了引线,毡帐内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巴图贝勒捋着胡子,笑得肩膀直抖。巴特尔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巴特尔的外甥女!这力气,随我!哈哈哈!”
贝勒福晋和塔娜也是哭笑不得,连忙起身过来查看。
塔娜将女儿抱起来,仔细检查她的小手,确认连红都没红一点,又是放心又是无奈,嗔怪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呀!小调皮!”
巴雅尔这时才仿佛魂魄归位,他哭丧着脸,捡起那个扁扁的藤球,欲哭无泪:“我的球……那达慕……比赛……”
其其格凑过去看了看,小声嘀咕:“还好我没抢到……” 语气里充满了后怕。
莫日根走到巴雅尔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算了,巴雅尔。看来这球……不适合和我们乌灵珠妹妹玩。以后,咱们找更结实的东西给妹妹玩。”
他说着,看向被额娘抱在怀里、依旧笑嘻嘻的小表妹,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疑惑,只剩下满满的惊奇、一丝敬畏,以及一种“果然阿布说得对”的叹服。
乌灵珠在额娘怀里,看着大人们大笑,表哥表姐们古怪的表情,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气氛又变得热闹开心起来,她也跟着“咯咯”笑得更欢了,小手还朝着那扁掉的藤球方向抓了抓,似乎还在遗憾那个“坏球”不能玩了。
一场小小的“藤球事件”,让乌灵珠在表哥表姐心中的形象,彻底从“可爱但普通的小糯米团子”,升级为了“可爱但绝对不能轻易招惹的怪力小神兽”。
而关于小表妹的种种“特别”之处,也在孩子们之间悄悄流传开来,成为他们童年记忆中,一抹鲜明而有趣的色彩。
至于那可怜的藤球……嗯,它用自己“扁平”的身躯,为表兄妹间的第一次深入“交流”,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