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拾薪右脚落下,步子稳稳踩在青石地面上。袖中喜悦笔仍在震动,那股灼热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腕,他没有抽手,反而将五指收拢,把笔杆紧紧握在掌心。火属性的灵力从丹田升起,沿着经脉流向右手,轻轻压住笔身的躁动。朱砂滴到砖面之前,被一层薄薄的灵光托住,凝成一点红珠,悬在半空一瞬,随即渗入缝隙消失不见。
李洛瑶站在他身侧,目光平视前方。她没说话,只是将左手缓缓抬起,袖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绿光。藤蔓自腕间滑出,贴着地面游走,在门槛前停住。叶脉上的淡青色泽与巷中所见完全相同,边缘微卷,像是被雾气浸润太久所致。她收回手,灵光敛去,依旧垂袖而立。
两人朝东南方向前行。雾越来越浓,起初只是遮蔽视线,后来连脚下路径也模糊起来。就在此时,宋拾薪腰间的储物袋微微一震,那枚青玉传讯符自行飞出,浮在胸前半尺高处。符面“云水宫”三字泛起微光,如同水面涟漪般荡开一圈圈波纹。前方雾中忽然显现出一条白玉阶梯,通向高处。阶旁立着两尊石像,无面无纹,掌心各托一盏灯。灯内水纹流转,焰色幽蓝,照得台阶如覆寒霜。
宋拾薪迈步踏上第一级。足底传来凉意,并非冰冷刺骨,而是像春溪漫过脚踝般的湿润感。李洛瑶紧随其后,每一步都与他保持相同距离。随着二人登阶,阶旁花瓣悄然飘起,素白如雪,随风旋舞半圈,又轻轻落回原处。雾气在他们身后合拢,不留痕迹。
至阶顶,宫门矗立眼前。高逾十丈,通体由整块墨玉雕成,门楣悬匾,上书“云水宫”三字,笔锋圆润却无烟火气。门前无守卫,亦无钟鼓楼台,唯有风穿门隙而过,发出低微的呜咽声。那声音不似自然风响,倒像是某种禁制运转时的余音。
宋拾薪停下脚步。他左手按在储物戒指上,莫邪剑沉于丹田,气息平稳。神识刚欲探出,便觉前方灵气流动异常——太过平滑,毫无起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抚平所有波动。这不是天然形成的静谧,而是人为设下的三层小禁:静音、敛息、隔神。目的只有一个——听言察心。
李洛瑶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藤蔓缠上宋拾薪腕部,轻颤两下。这是他们在路上约定的暗号:有禁制,不可强破。
宋拾薪点头,未开口。他垂眸,目光扫过青砖缝隙里一株蜷曲的青藤。叶脉淡青,边缘微卷,与联盟后巷所见同种。此地确为云水宫门无疑。
他抬步向前。靴底落在玉阶最后一级,发出轻微声响。这声音本该被禁制抹去,却清晰传入耳中。说明对方允许他们行走,却不打算隐藏自身的存在。
宫门无声开启,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中,一道白影浮现。
女子身姿修长,着素白广袖长裙,腰束青绫,发挽单髻,簪一支寒玉钗。脸上笑意浅淡,如雾中初阳,不暖也不冷。她目光掠过宋拾薪袖口残留的一线朱砂痕,又落在李洛瑶按剑的手上,最后停在他双眼。
“你持青玉符而来,所求何事?”女子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禁制直抵耳畔。
宋拾薪双手交叠于腹前,行晚辈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他声音平稳,字字清晰:“晚辈宋拾薪,携友李洛瑶,特来拜谒宫主,谢云水宫收容舍妹宋拾荟之恩。”
女子未动,笑意依旧。袖口青绫随风轻扬,拂过石阶边缘一片落叶。那叶尚未落地,已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悬停空中。
“确有此事。”她道。
顿了顿,又说:“只是具体行踪,本宫也不清楚。”
语气平和,无敷衍,无推诿,亦无歉意,只如陈述天象阴晴般自然。
宋拾薪眉梢未动,掌心仍贴着储物戒指。莫邪剑在丹田微微一震,随即归于平静。他未追问,也未露出丝毫急切之色,只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已失去光泽的青玉传讯符。符面文字正在消退,显然三日时限将至。
“多谢宫主直言。”他说道。
女子侧身让开宫门,动作轻缓,广袖带起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极淡的水汽味,不似雨后潮湿,反倒像是深潭表面蒸腾的气息。
“既来了,便请入内奉茶。”她说。
宋拾薪抬眼,望向门内。雾比外面更浓,却能隐约看见一条碎石小径,通向深处。径旁植有数株灵竹,竹节泛着微光,叶片边缘结着细小冰晶。再往里,似有一池静水,映着天光,不见波澜。
他迈步上前。李洛瑶紧随其后,右手松开剑柄,指尖灵光彻底散去。浅蓝衣袖垂落如初,脚步轻稳。
踏入宫门刹那,三人所在的空间似乎微微一颤。那层覆盖全场的禁制并未解除,反而更加紧密地包裹过来,将一切声息、灵波动荡尽数压下。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极轻,仿佛稍重一些就会惊扰此地的宁静。
女子转身前行,步伐不疾不徐。白裙拖过石径,竟未沾半点尘埃。她未回头,只道:“寒漪阁近日闭关,外客不得入。你们若想见人,只能等。”
宋拾薪道:“晚辈明白。不知舍妹入宫之后,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女子轻笑一声,笑声如风拂水面,不起涟漪。“她来时一句话未说,只将一枚寒冰符交予守山弟子。符上有记号,本宫认得。”
宋拾薪手指微紧:“什么记号?”
“一道裂痕。”女子答道,“自中心向外延伸,形如蛛网。此符本不该存世,因它已被毁过一次。”
宋拾薪心头一震。那枚寒冰符,是他亲手交给妹妹的防身之物。末世逃亡途中,曾被天魔残爪击中,符体碎裂。后来他以雷符重炼,勉强续其灵性,但裂痕始终未消。
“她可提过为何前来?”他问。
“没有。”女子摇头,“但她见到本宫时,唤了一声‘白姨’。”
宋拾薪猛然抬头。
女子依旧前行,背影从容。“本宫与此女素未谋面,不知她从何处得知这个称呼。更不知她如何知晓癸水真种传承,需以寒漪引灵之术唤醒。”
她停步,终于回头。目光落在宋拾薪脸上,平静无波。
“你说她是被寻去的。”她道,“可曾想过,是谁在找她?”
宋拾薪未答。他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一道微弱的雷光在指尖跃动,随即隐去。
女子看着他,笑意渐淡。
“进来吧。”她说,“茶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