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拾薪指尖在膝上轻敲两下后,便再未动过。
李洛瑶拾起符纸时,灰衣男子已转身离去。他步子不快,却未回头。宋拾薪闭目不动,呼吸平稳,莫邪剑伏于丹田,温润如初。
半炷香后,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大厅穹顶垂下的三盏符灯。灯焰微微晃动,映在长老案前青玉镇纸一角,泛出一点微光。
他起身,李洛瑶随之站起。两人缓步走向接待台,脚步落在石板上,声音极轻。
长老正低头整理玉简,见二人走近,抬眼道:“又来了?”
宋拾薪双手递出一枚玉简,玉面温润,内里浮着一道淡青色灵纹,蜿蜒如水波。那是宋拾荟亲手所绘的癸水神光符残页,笔锋干净,无一丝拖沓。符纹未全,但灵力流转自然,显是实打实的本源刻画。
长老接过,灵识探入。他指腹摩挲袖口暗纹的动作顿了一瞬。
“这符……她自己画的?”长老问道。
“嗯。”宋拾薪答道,“她习符三年,癸水一脉,已能引动山涧寒流。”
长老沉默片刻,将玉简翻转,指尖拂过背面一道细痕。那痕迹是符成时灵力外溢所留,非人力可仿。
他抬头,目光在宋拾薪脸上停了三息。
“你既知云雾东南有宗门,为何不直接去问?”
宋拾薪道:“晚辈不敢擅闯。只听说云水宫不接外客,不录名册,连山门朝向都无人说得清。”
长老轻叹一声,袖口暗纹随他抬手微亮。
“你猜得不错。云水宫确在东南云雾深处。半月前,有人见一名蓝衣少女持寒冰符,自雾中穿行而入。守山弟子未阻,反引其登阶。”
宋拾薪眼睛一亮:“可看清容貌?”
“未近身。只远远望见背影。身形瘦削,左手腕处似有一道旧痕。”
李洛瑶呼吸微滞。
宋拾薪喉结动了一下,未说话,只将右手按在储物戒指上。喜悦笔在其中微微发烫。
长老见状,从案底取出一枚青玉传讯符,正面刻着云水宫三字小篆,背面浮着一行细纹:“云水不涉外务,然若持此符登门,可免三日盘查。”
他将符递出,宋拾薪双手接过。
“多谢长老。”
长老摆手,转身欲走,忽又停步,未回头,只道:“云水宫主姓白,性情冷峻,最厌虚言。你若去,莫提寻人,只说求见。她若允,自会安排。”
宋拾薪点头:“晚辈明白。”
长老不再多言,袍袖一扬,走入内堂。
宋拾薪立于原地,未动。李洛瑶静立其侧半步,浅蓝衣袖垂落,双手交叠于腹前。她指尖隐有木系灵光流转,未散,未收,随时可布藤障。
大厅内人声依旧,符灯光芒稳定。
宋拾薪抬步,李洛瑶随之而行。二人穿过高阔厅堂,绕过一根石柱,转入内堂侧廊。
廊外天光斜照,青砖地面一半明亮,一半幽暗。廊柱漆色微旧,边角有几道浅痕,似被剑鞘刮过。
宋拾薪停步,李洛瑶亦停。
他左手按在储物戒指上,莫邪剑沉于丹田,气息未乱。右手指尖无意识摩挲喜悦笔笔杆,笔身温热,触感清晰。
李洛瑶侧首,与他目光相接,轻轻颔首。
宋拾薪开口:“去云水宫。”
李洛瑶道:“飞舟在后门停泊区。”
宋拾薪点头,抬步前行。李洛瑶跟上,步距分毫不差。
廊尽头是一扇木门,门楣悬着一块乌木匾,上书“静思”二字。门未关严,缝隙透出一线微光。
宋拾薪伸手推门,木门无声滑开。
门后是条窄巷,青石铺地,两侧墙头爬着几株青藤。藤叶边缘微卷,叶脉泛着淡青光泽。
李洛瑶抬手,指尖灵光一闪,一缕藤蔓自她袖中悄然探出,贴地游走,绕过门槛,探入巷中。
宋拾薪未看,只道:“安全。”
李洛瑶收回藤蔓,指尖灵光敛去。
两人步入巷中。巷子不长,尽头便是联盟后门。门外停着一艘飞舟,舟体灰白,符纹隐于表面,舟首微翘,灵核尚未启动。
宋拾薪走到舟旁,抬手按在主控阵上。阵面微光一闪,未亮。
他收回手,转向李洛瑶。
“等长老出来。”
李洛瑶点头,退至舟侧阴影处,背靠舟体,双手仍交叠于腹前。
宋拾薪站在舟首,面朝巷口。他未闭目,目光平视前方,瞳孔倒映着巷口天光。
一刻钟后,巷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长老。
是一名执事弟子,手持玉牌,神色匆匆。他见二人立于飞舟旁,脚步一顿,抱拳道:“二位稍候,周长老吩咐,若你们尚在,便请移步偏厅。”
宋拾薪道:“偏厅在何处?”
“沿此巷直行,第三道拱门左转。”
宋拾薪点头,抬步前行。李洛瑶跟上。
巷子尽头右拐,是一条回廊。廊下悬着数盏符灯,灯焰比大厅更稳,光色偏青。
回廊尽头是一座小院,院门虚掩。门楣悬着一块木匾,上书“听松”。
宋拾薪推门而入。
院中无松,只有一方青石水池,池面平静,倒映天光。池畔立着一座石亭,亭中设一矮案,案上置茶具,壶嘴微冒白气。
长老已在亭中。
他见二人进来,抬手示意:“坐。”
宋拾薪与李洛瑶入亭,在矮案两侧落座。
长老提起茶壶,注水入杯。水流清冽,落入杯中无声。
他放下壶,抬眼道:“我刚收到消息。云水宫三日前,确有一名外姓女修入宫,登记名册为‘宋氏’,年十六,持寒冰符入门,由白掌门亲迎。”
宋拾薪手指微紧:“可曾留宿?”
“留了。住的是西峰寒漪阁。”
李洛瑶低声道:“寒漪阁……是云水宫待客之所?”
长老摇头:“不是。那是内门弟子清修之地,寻常外客不得入。”
宋拾薪道:“她为何能入?”
长老看着他,缓缓道:“因为白掌门亲自带她进去的。”
宋拾薪沉默。
长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云水宫素来不收外姓弟子。她能入寒漪阁,只有一种可能。”
李洛瑶问道:“什么可能?”
长老放下茶杯,杯底轻碰案面,发出一声脆响。
“她不是去寻人的。”长老道,“她是被寻去的。”
宋拾薪抬眼:“被谁?”
长老未答,只将一枚玉简推至案前。
玉简通体墨黑,表面无纹,触手微凉。
宋拾薪伸手欲取。
长老按住玉简一角:“此简不可带出。你只能在此阅看。”
宋拾薪收回手,点头。
长老指尖灵光一闪,玉简浮空,表面浮现一行小字:“癸水真种,寒漪初引,白掌门亲授。”
宋拾薪盯着那行字,未眨眼。
李洛瑶轻声道:“癸水真种……是云水宫最高传承?”
长老道:“是。百年来,只传三人。上一位,是现任宫主之师。”
宋拾薪道:“她才十六。”
长老看着他,目光沉静:“所以白掌门才会亲自迎她入门。”
宋拾薪喉结动了一下。
他未再问,只伸手取过玉简,灵识探入。
玉简内只有一段影像:一名白衣女子立于水池边,袖口微扬,掌心托着一滴水珠。水珠悬空不落,内里寒光流转,隐隐可见一道细小符纹游走。
那符纹,与宋拾荟手稿残页上的笔意,完全一致。
宋拾薪抽出灵识,将玉简放回案上。
他抬头,直视长老:“白掌门为何选她?”
长老道:“我不知道。”
宋拾薪道:“但她一定知道。”
长老点头:“她若不知,不会破例。”
宋拾薪站起身,李洛瑶随之起身。
他朝长老深深一礼:“多谢长老指点。”
长老摆手:“不必谢我。我只是把听到的,如实告诉你。”
宋拾薪直起身,目光澄澈,毫无波澜。
他转身走出石亭,李洛瑶跟上。
两人穿过小院,回到回廊。
廊下符灯青光稳定,映在宋拾薪眼中,似有星火将燃。
他脚步未停,直行至巷口。
巷口天光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
李洛瑶立于他身侧,未语,只将右手按在剑柄上。
宋拾薪开口:“去云水宫。”
李洛瑶道:“飞舟已备。”
宋拾薪点头,抬步迈出巷口。
他左脚踏出,右脚尚未落地——
袖中喜悦笔突然一震。
宋拾薪脚步一顿。
他未低头,只将右手探入袖中,指尖触到笔杆。
笔身滚烫。
他握紧。
笔尖一滴朱砂,无声滑落,坠向青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