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达惊道:“丞相,竟……这也算到了?!!”
邓芝摇头。
“此乃我等将新城军情传回成都后,丞相回信所授方略。”
“为万不得已时所设!”
孟达闻言颔首。
“然则何为‘祸水东引’?”
邓芝略作停顿。
见孟达凝神静听,便详细剖析道。
“申仪伏诛,曹丕生疑,此即‘祸水’。”
“源在我新城。”
“上表自陈、贿赂近臣,不过堵其源、缓其流。”
“然为防万一,丞相乃出此‘祸水东引’之策。”
“必要之时,将军可设法激起东吴孙权之怒。”
“使其引兵来犯。”
“丞相密信中言明,斩杀东吴使臣徐详之事。”
“孙权早晚必定知晓。”
孟达点头。
此亦是他心头一大忧患。
邓芝看着孟达,一字一顿道。
“故而,是主动令孙权知晓。”
“还是被动令孙权知晓。”
“其间分别,可谓云泥。”
“其间转圜余地,亦是天渊。”
“故而,我等可掐准时机。”
“于恰当之时,尽力撩拨孙权之怒火。”
“或能收意外之效。”
邓芝言至于此,略微沉吟。
“然孙权乃有远见卓识之辈。”
“未必因一使者而大动干戈。”
“昔年其兄孙伯符遇害。”
“彼忍辱负重,广纳贤才,终定江东。”
“实为雄略之主。”
“故而欲挑动其心,实非易事。”
孟达闻言眉头紧锁,甚为不解。
“若此,此计岂非虚设?”
邓芝摇头。
“孙权性多疑,见利方动,无利则止。”
“是故,我等须令孙权以为。”
“图我新城,有利可图。”
“如何令孙权觉得有利可图?”
邓芝略一沉吟。
眼中闪过睿智光芒,继续剖析。
“其法有三,环环相扣,方可引其入彀。”
“其一,示之以弱,诱之以利。”
“我等需向江东放出风声。”
“言新城内忧外患。”
“孟将军虽斩申仪,然郡内申氏余党未清。”
“民心浮动,军心未附,世家大族离心。”
“更可稍作夸大。”
“称曹丕因申仪之死,已对将军深为忌惮。”
“非但粮草辎重断绝。”
“更有意遣夏侯尚等宗室将领前来接掌。”
“如此,在孙权眼中,新城便非难啃之硬骨。”
“而乃内部空虚、外援不至之孤城。”
“趁虚而入,以最小代价夺取汉水上游之战略要地。”
“此乃其一利也。”
“其二,许之以名,动之以势。”
邓芝压低声量。
“将军可密遣一心腹。”
“假扮不堪压迫之申仪旧部,前往建业泣诉。”
“言将军斩杀申仪、吴使,皆为纳‘投名状’。”
“意欲投汉。”
“并言将军结交曹魏权贵。”
“致使新城上下无以申冤,曹丕亦难明真相。”
“更可称西城世家大族欲归附江东。”
“求孙权速发仁义之师。”
“彼等愿为内应,举城以献。”
“届时,孙权非但能得新城之地。”
“更能博取‘招降纳叛、拓土扬威’之名。”
“于其称帝野心大有裨益。”
“此乃其二利也。”
“其三,构之以盟,激之以争。”
邓芝手指在地图上新城与蜀中之间划过。
“此乃至要一步。”
“我等须令孙权相信。”
“此举非但我新城呼应,我大汉亦将策应。”
“可暗示来使,或令细作于江东散播消息。”
“称诸葛丞相已厉兵秣马,屯兵汉中。”
“一旦吴军于西线发起佯攻或牵制。”
“吸引襄阳司马懿主力。”
“蜀军便可趁势出祁山,北伐关中。”
“届时,曹魏东西两线告急,首尾难顾。”
“孙权夺取新城、乃至觊觎襄阳,皆将易如反掌。”
“以此大略格局之利诱之,孙权焉能不动心?”
“如此三管齐下。”
邓芝总结道。
“在孙权观之,攻新城便是一次所费者寡而所图者巨之举。”
“彼既能得实利,又能博美名。”
“更能借此,以有可能,重创曹魏!”
“以孙权之精明,纵有疑虑,亦极可能按捺不住……”
“只要其兵马一动!”
“我等‘祸水东引’之计,便成其大半!”
“如此,曹魏朝堂必定震动。”
“孙权乃曹丕心腹大患。”
“其威胁远胜边将之疑。”
“届时,曹魏朝堂之重心,必将从将军,转为江东孙权。”
“曹丕与群臣或忙于调兵遣将,以防不测。”
“彼时,我新城之事,相较而言,不过疥癣之疾。”
“或被暂且搁置!”
孟达闻言眼中精光闪烁,拊掌赞道。
“妙哉!丞相此计,真乃画龙点睛之笔!”
“前番诸策乃‘守’势,意在消解曹丕之疑。”
“此番‘祸水东引’方是‘攻’势,可主动破局!”
“如此,我新城便可赢得喘息之机。”
“从容于中取事!”
邓芝点头,却未如孟达那般兴奋。
心知此计行险,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且须提前筹谋,以备不虞。
他目光扫过舆图。
手指在“新城”与“建业”之间缓缓划过,沉声道。
“然此计如履薄冰。”
“此乃主动引东吴来攻。”
“火势一起,非我等能控。”
“届时兵戈一动,一切皆难预料。”
“况且,若孙权识破此计。”
“或虽出兵却虚张声势。”
“则曹丕未必尽信。”
“反令我新城同时开罪魏、吴两家。”
“被视作首鼠两端之辈,届时恐有覆巢之危!”
“故,此乃绝境之策,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孟达将信将疑!
邓芝见此,便详细向他阐述了此策所蕴藏的风险。
孟达这才收敛神色,连连称是。
邓芝见状,心下稍宽。
他就怕孟达凡事过于乐观,又或过于悲观。
更怕他犹豫不决,以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见他此刻言听计从,方才安心。
邓芝眉头稍展,转而又蹙起。
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玉玦,此乃陛下所赐……
那冰凉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深知,此时,任何举动,皆如行走于万丈深渊之畔。
丝毫马虎不得!
他邓伯苗身受国恩。
陛下与丞相将此重任托付。
他不仅要成事,更要为陛下保全新城!
且,如此危机时刻,任何一步差池,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玉玦,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邓芝深吸一口气,目光凛冽,接着说道。
“将军!”
“其三。”
邓芝声量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冽。
“丞相之意,是我等需主动出击,不可坐以待毙!”
孟达闻言,凝神看着邓芝,等待下文。
邓芝转身,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
郑重说道。
“一切成败,一看曹丕,二看司马懿!”
“故而,须设法令司马懿无暇他顾。”
“甚至令其自身难保。”
“将军可还记得,那‘驱虎’密疏之中。”
“除言司马懿才高震主、深得军心之外,尚提及一事?”
孟达闻言点头。
邓芝接着说道。
“可令潜伏襄阳之暗卫,设法将些许‘蛛丝马迹’。”
“递送给曹丕安插于司马懿身边之监军。”
“或是与司马懿不睦的荆州本土世家。”
“无需确凿证据,只需一些模棱两可之‘巧合’。”
“例如司马懿麾下某偏将与吴地商旅过从甚密。”
“或其调整防务之策‘恰好’利于东吴!”
“再如,可散播司马懿心腹家将常与江东往来。”
“此等流言蜚语,在太平时节或不足为虑。”
“然在曹丕病重、疑心最盛之时,便是良策!”
“同时,可令细作在荆州散播谣谶之言。”
“言洛阳因陛下病重,恐大将久握重兵于外。”
“将有调动之举!”
“此言一出,司马懿必定惊疑!”
“司马懿其人,平素谨小慎微,其或为避嫌自保。”
“以表忠心,则自请调离!”
言及此处,邓芝神色愈发凝重。
“然将军须知,司马懿非申仪。”
“此人心思之深,犹在孙权之上。”
“我等这些动作,未必能瞒过!”
“彼若察觉,识破我等之计谋!”
“或千里行军,兵临新城!”
“如此,则新城危矣!”
邓芝话到此处,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深深望了孟达一眼。
他手中还有一封密信,此乃陛下亲笔手书,信中明言:“司马懿或将奇袭新城,务须严加防备!”
邓芝素来对陛下之言深信不渝。
陛下远见卓识、英明神武,非常人所能窥破。
孟达一听此言,大惊!
他上前一步,拉住邓芝衣袖,急切问道:
“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
邓芝并未将密信告知孟达,眼下时机尚未成熟。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注视孟达,语气沉凝而果决:
“将军不必心急。只要我等行事果断迅疾,一切皆可掌控!”
“当务之急,是在事态未明之前,先将水搅浑,令司马懿乃至整个曹魏朝堂陷入猜疑之中。”
“如此一来,彼便无暇图谋我等,我等也能暂得周旋之机。”
孟达郑重点头,连连称是!
邓芝接着说道:
“制司马懿之策,不在于除之,而在于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