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听竹轩。
禁制无声闭合，将外界的夜色与寒意隔绝。厅内，数盏以温和月光石炼制的壁灯散发出柔白光晕，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却都带着一丝兴奋的脸。
陆风卸下染了些微尘土的灰色劲装，换了身干净的青衫，坐于主位，端起福伯早已备好的热茶饮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风鸣谷残留的阴寒之气。轮回枪静静靠在椅旁，暗金色的枪身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小胖一屁股瘫在旁边的椅子里，毫无形象地大口喘气：“呼……吓死胖爷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刺客，绝对是元婴中期！那杀气，那隐匿功夫……风哥，你那一枪回马枪简直神了！还有灵儿姑娘那香气，啧啧，那女人沾上一点就跟见了鬼似的跑了！”他看向坐在韩灵儿身边、正乖巧地小口吃着一种粉红色灵果的仙灵儿，眼中满是惊叹与后怕。
仙灵儿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果汁，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那个黑黑的人影（指刺客）？她的‘味道’很冷，很锋利，像藏在影子里的冰针。我的‘香香’（指天香尸炁）最喜欢这种冷冰冰、又带着点‘坏掉’的灵魂味道了，碰一下就能让它们‘暖和’起来，不过‘暖和’过头可能就化了……”她语气天真，仿佛在讨论某种有趣的小游戏。
众人听得汗毛微竖。让灵魂“暖和”过头就化了？这描述细思极恐。
星瞳从门外走进来，带进一丝夜风的凉意：“外围没有尾巴跟来。风鸣谷那边，那三个金丹期的黑袍人已经相互搀扶着离开，方向是城西混杂区，无法确定最终去向。那个元婴女刺客……气息彻底消失，追踪不到。”
韩灵儿为陆风续上热茶，轻声问道：“陆大哥，可曾看清那女刺客的路数？是青岚剑阁，还是魔族？”
陆风放下茶杯，沉吟道：“她的功法极为诡异，隐匿时近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攻击时阴狠毒辣，直指要害，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不似青岚剑阁正统的剑修之道，倒是更接近……专业的杀手或死士。至于是否魔族，难说，魔族功法虽然也多阴邪，但偏向魔气森然，与她那纯粹的‘阴影’与‘死寂’之感略有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道：“为首那四个黑袍人，用的虽是鬼道魔功路数，但根基虚浮，配合生疏，更像是临时纠集起来的散修或小势力成员，被推出来当探路的棋子。那元婴女刺客，才是真正的主攻手。”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先用四个炮灰吸引注意力，再由真正的杀手伺机绝杀？”星瞳眉头紧蹙，“好算计。若非陆大哥早有防备，且仙灵儿妹妹的能力恰好克制她那隐匿袭杀之术……”
“不止是克制。”陆风看向仙灵儿，目光中带着探究，“灵儿，你的天香尸炁，似乎对魂体、灵体类存在有极强的影响力？”
仙灵儿用力点头，额间血莲印记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嗯！‘香香’是从我的‘仙灵本源’和‘尸身本源’结合异变出来的，本身就蕴含‘生’与‘死’、‘灵’与‘质’交织的力量。对那些没有肉身或者灵体不稳的东西，吸引力很大，但也很难承受。就像……蝴蝶喜欢花香，但飞进太浓的花蕊里，可能就醉倒飞不出来啦！”她找了个自以为贴切的比喻。
“那对人呢？”小胖好奇追问，“比如对我们？”
“对活生生的人呀……”仙灵儿歪头想了想，“如果是朋友，一点点‘香香’可以安神、疗伤、甚至辅助悟道哦！就像刚才我给韩姐姐一点点，她修炼就更舒服了。但如果是敌人，或者放多了……可能会让他们产生幻觉，神魂颠倒，灵力运转滞涩，严重的话……嗯，可能会看到自己最害怕或者最渴望的东西，一直沉浸在里面出不来，肉身慢慢枯萎……”她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听得心头一凛。这能力，简直是攻防一体，辅助杀敌皆可的逆天神通！
韩灵儿握住仙灵儿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微凉却柔软的触感，心中那股莫名的亲近与信赖感更浓。她隐约觉得，仙灵儿的这种力量，似乎对自己体内的暗灵根和那缕仙魔之气有着某种天然的补益与调和作用。
“这次多亏了灵儿。”陆风郑重道，“你的能力，将会是我们轮回殿未来重要的底牌之一。不过，此等奇能，易惹觊觎，在外人面前，还需多加掩饰。”
仙灵儿乖巧点头：“嗯！我听主人的！在外人面前，我会把‘香香’收得好好的，就像把好吃的糖果藏进口袋里！”她拍了拍自己并不存在的口袋。
众人莞尔，气氛轻松了些。
陆风话锋一转：“此次风鸣谷之约，虽是对手的陷阱，但我们并非全无收获。”他手掌一翻，那截从地摊上买来的、不起眼的枯木出现在掌心。
“这截‘阴沉木’？”小胖凑过来看了看，“除了沾了点几乎散尽的幽冥树气息，没啥特别的啊？风哥你当时故意提到它，是为了引蛇出洞吧？”
“是，也不全是。”陆风指尖凝聚一缕轮回经灵力，缓缓注入枯木之中。灵力并非强行冲击，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频率共鸣、浸润。
起初，枯木毫无反应。但片刻之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枯木表面那些干裂、毫无生机的纹路，竟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暗绿色幽光！同时，一股比之前陆风感应到的、更加清晰一丝的阴冷、沉凝、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散发出来，与仙灵儿身上淡淡的甜香隐隐呼应。
“这是……”星瞳美眸睁大。
“枯木逢春？不，是残存的‘灵性印记’被轮回经灵力激发了。”陆风眼中闪过明悟，“这截木头，确实来自‘鬼面幽冥树’，而且并非普通枝干，很可能是靠近树心、承载了部分树木本源灵性的部分！只是岁月久远，灵气散尽，灵性沉寂，看上去与凡木无异。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激活，但我的轮回经灵力，蕴含一丝轮回真意，对这类沉寂的灵性，有特殊的唤醒之效。”
他加大灵力输出，同时神识仔细感应那缕被激发出的幽光与气息。片刻后，他收起灵力，枯木上的幽光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原状。
“我从中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感觉’。”陆风闭目片刻，睁开眼时，目光锐利，“一片无尽的、由各种奇形怪状黑色岩石组成的石林，天空是永远阴沉的暗红色，地下有错综复杂的暗河与空洞……还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煞死气，但在死气的最深处，又有一点极其精纯、顽强的‘幽冥生机’在蛰伏……这感觉，与包打听情报中描述的‘乱石林’核心区域，以及关于‘鬼面幽冥树’生长环境的传说，非常吻合！”
“也就是说，这截枯木，很可能真的来自乱石林深处的鬼面幽冥树？它残留的灵性印记，能指引我们找到那里？”韩灵儿反应很快。
“至少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和‘路引’。”陆风点头，“结合包打听的情报，还有今晚对方用‘鬼面幽冥树’消息做饵的行为来看，乱石林深处，很可能真的存在此树，而且，它恐怕牵涉到某些我们尚未知晓的秘密或利益，否则幕后之人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小胖兴奋起来：“那咱们还等什么？有了这‘路引’，加上我的地脉之术和灵儿姑娘的控煞之能，去乱石林找到那棵树，说不定能搞到真正的‘鬼面幽冥树心’，那可是炼制定神香的主材，值老鼻子钱了！还能狠狠打那帮设陷阱的王八蛋的脸！”
“不急。”陆风却显得很冷静，“经此一事，对方必然更加警惕。乱石林情况复杂，我们人生地不熟，贸然前往，风险太大。眼下我们在天机城暂时安全，正好趁此机会，做更充分的准备。”
他看向众人：“首先，提升实力。灵儿（韩）刚突破，需要时间稳固，并熟悉元婴中期的力量运用。仙灵儿要继续熟练掌控天香尸炁和其他能力。小胖，你的阵法还需精进，尤其是如何将地脉之术更好地融入阵法之中。星瞳，你的星辰秘法在探测、预警、辅助方面潜力巨大，继续钻研。我也会闭关一段时间，尝试冲击元婴中期，并进一步完善枪法。”
“其次，收集信息。除了乱石林，我们还需要更多关于东玄洲各方势力、资源分布、秘境险地的信息。特别是可能有助于修复仙灵儿记忆、或者解决韩灵儿身上‘残缺’问题的线索。”
“第三，积累资源。灵石、丹药、法器、符箓，尤其是适合我们功法和能力的特殊资源。可以通过万象阁接取一些风险可控的任务，或者……尝试用我们独有的东西换取。”陆风目光再次扫过仙灵儿和那截枯木。
“轮回殿的建立，非一朝一夕之功。根基不稳，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天机城，就是我们最好的初期基地和跳板。我们要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默默积蓄力量，直到有能力在乱石林，乃至更广阔的天地，打下属于我们自己的根基！”
陆风的话语沉稳有力，条理清晰，为众人勾勒出清晰的短期目标与长远规划。原本因风鸣谷交锋而有些浮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决心。
“风哥说得对！”小胖握拳，“咱就先在这天机城猥琐发育，等装备神功都练好了，再去掀了那帮龟孙的老巢！”
“我会尽快掌握元婴中期的力量。”韩灵儿眼神坚定。
“我也会努力帮上大家的忙！”仙灵儿举起小手，粉裙袖口滑落，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
星瞳轻轻颔首，眼中星光流转，不知在思索什么。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回房休息或修炼。连续几日的紧张准备与今夜的交锋，虽未受伤，但心神消耗不小。
陆风独自留在厅中，又拿起那截枯木，在指尖摩挲。粗糙的木纹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律动，如同沉睡心脏的余韵。
“鬼面幽冥树……乱石林……魔族……青岚剑阁……”他低声自语，“还有灵儿（仙）和灵儿（韩）之间的联系……这潭水下的暗流，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轮回殿的第一步，必须走稳。”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天机城的夜空，星光稀疏，厚重的云层缓缓移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与此同时，天机城西区，某处不显眼的宅院地下密室内。
幽幽的烛火照亮了一张苍白而美丽、此刻却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脸颊。正是风鸣谷中那名元婴女刺客。她已换下夜行衣，穿着一身素白衣裙，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脸颊上那道被轮回枪芒擦出的伤口。伤口不深，但残留的轮回枪意却异常顽固，阻碍着灵力愈合，带来阵阵刺痛。
她身后阴影中，一个低沉而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失手了？还受了伤？影魅，这不像你的风格。”
被称为影魅的女子动作不停，声音冰冷无波：“目标早有防备，且身边有极其罕见的‘天香尸炁’拥有者。此炁对我‘暗影遁形诀’有天然克制，能扰动神魂，显化身形。若非我见机得快，恐怕就不止是皮外伤了。”
阴影中的声音沉默片刻：“天香尸炁？可是上古尸道中传说，由仙尸异变、生死之气交融而成的奇物？此等人物，怎会出现在南域来的小子身边？”
“不知。但其修为莫测，感觉……很危险。”影魅处理完伤口，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一片冰寒，“任务失败，我会按规矩接受惩罚。但目标的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他本身的实力、身边的助力，都远超预期。建议暂停直接刺杀，改为严密监控，查清其底细与目的，尤其是与‘乱石林’、‘鬼面幽冥树’的关联。另外，‘天香尸炁’拥有者的情报，需立刻上报。”
“……同意。你先养伤，监控之事，我会安排其他人。主上对‘鬼面幽冥树’势在必得，任何可能干扰计划的因素，都必须清除或掌控。南域来的这群老鼠……且让他们再多活几日。”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暗夜中蠢蠢欲动的魑魅。
听竹轩内，陆风似有所感，望向西方，眼神深邃。
夜还很长，暗处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那一截看似枯死的木头，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孕育着一丝指向远方的、微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