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不锈钢桶磕在茶水间大理石台面上的动静,听着就像谁家装修砸了墙。
林夏没动,背靠着消防通道的防火门,身体隐没在感应灯照不到的死角里。
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频率很急,像是某种催命的鼓点。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发信人是阿哲,那个永远睡不醒的技术宅。
屏幕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段截取自安盾智联内部服务器的日志代码。
红色的高亮标记像刚流出来的血:【警告:A级保险柜湿度阈值突破87%。
触发时间:23:14。
复位时间:00:05。
次数:3。】
林夏的瞳孔缩了缩。
87%的湿度,这哪里是保险柜,这分明是个桑拿房。
她立刻把这条日志转发给了顾沉舟,附言只有一句:“他们不是在保护公章,是在给公章做SpA。这玩意儿要是能说话,早就喊救命了。”
顾沉舟的回复快得像是早就写好了草稿,顺带附赠了一张《国家机关及企事业单位印章保管规范(2021修订版)》的截图,第14条被他用那惯用的深蓝色记号笔圈了出来——“恒温恒湿环境需连续记录并联网备案”。
“查过了,市档案局的系统里,安盾智联这一栏比我的脸还干净。”顾沉舟的语音条里听得出键盘敲击的脆响,“我现在就起草《关于安盾智联公章保管合规性质疑函》,直接送去市监局信用监管处。这帮人大概以为公章是块石头,扔哪儿都能活。”
林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资本家哪怕到了这一步,算的依然是“合规成本”这本账。
买一套像样的恒温系统要花几十万,还要专人维护;而如果你把公章扔在一个发霉的柜子里,只要没人查,成本就是零。
这就是他们那套令人作呕的“降本增效”。
“嗡。”
又是一条新消息。这次是王砚。
一张经过锐化处理的图片跳了出来。
左边是安盾智联2022年的公章备案影像,右边是2023年12月更换后的新章。
王砚这种体制内混出来的眼睛毒辣得很,她在右边那个红戳的边缘画了一个红圈。
“看那个‘联’字的走之底。”王砚发来的文字带着一股子侦探的冷静,“边缘有极细微的毛刺和晕染。这是铁基颜料在高湿环境下提前氧化的特征。林夏,他们换章根本不是因为旧章坏了,是因为旧章还没来得及说谎,就已经被他们‘捂’烂了。”
林夏盯着那个红圈看了很久。
谁能想到,那枚代表着这家百亿市值公司最高权力的公章,此刻正像个得了风湿的老人,在某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没有急着把这些扔出去炸场子。
这时候要是直接爆料,安盾智联公关部那帮人有一百种方法说是“个别员工操作失误”。
要玩,就玩阴的。
林夏切出微信,点开那个名为“巴适得很互助会”的安盾前员工匿名社群。
她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几个字,最后只留下一句看起来像是随口吐槽的话:
“话说,你们见过公司的公章‘出汗’吗?上次我去盖离职证明,感觉那个红泥印子有点潮乎乎的。”
点击发送。
不到十分钟,潜水的鱼全炸出来了。
“卧槽,我还以为是我手汗!”一个Id叫‘也是被优化的’回复,“我有次路过前台,看见法务部的那个谁,大半夜拿个吹风机在那儿对着公章吹,我还以为他在搞什么封建迷信。”
“那是烘干吧?哈哈哈绝了。”
“还有更绝的,行政部我想申领个除湿机放档案室,被那个抠门总监驳回了,理由是‘非生产必要支出’。”
阿哲那边也没闲着。
他那双快手把这些碎片化的吐槽迅速抓取,十分钟后,一张名为“安盾智联公章焦虑地图”的可视化图表生成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吐槽红点,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坐标——总部大楼三楼,档案室。
夜风有点凉,吹得林夏的风衣衣角猎猎作响。
她走出写字楼,站在马路对面。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安盾智联总部的三楼。
整栋大楼黑漆漆的,像个沉默的巨兽,只有那扇百叶窗后面透出一丝幽暗的微光。
那里就是“震中”。
顾沉舟的消息再次弹出来:“市监局那边的朋友回话了,质疑函已受理。按照流程,48小时内要是给不出合理解释,那就是‘飞行检查’。到时候,我看他们那个宝贝柜子往哪儿藏。”
林夏看着那扇窗,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框。
“别急。”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被晚风一吹就散,“让他们自己,先把公章泡进汗里。”
此刻的三楼,那台外表光鲜亮丽、号称顶配的保险柜里,温度计的指针正极其缓慢地爬升。
在那枚鲜红的公章印面上,极其细微的水分子正在铁基颜料的空隙里凝结。
那是公章的眼泪,也是这栋大楼崩塌前的露珠。
“对了,”王砚最后发来一条看起来没头没脑的信息,“明天李曼要去帮张建国办最后的离职手续。那老头子别的不带,非要带走那盆他在办公室养了三年的发财树。那树根底下……好像有点不太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