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的车轮碾过减速带,震动轻微得像心跳漏了一拍。
林夏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但并未切断与“前线”的音频连接。
耳机那头传来纸箱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伴随着李曼一声被灰尘呛到的喷嚏。
“张哥,你这‘断舍离’做得不够彻底啊。”李曼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回荡,听起来有些失真,“连2021年的调岗申请都被你翻出来的。这纸黄得,跟泡了普洱茶似的。”
那是张建国三年前试图从边缘部门调回核心业务线的最后挣扎。
“扔了吧,反正也是废纸。”张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等等。”
插话的是陈导。
紧接着是一阵拉链拉开的声音,那是她那个号称“除了原子弹什么都能装”的摄影包。
“别动这纸。”陈导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透着一股职业性的敏锐,“这印泥的反光不对劲。2021年安盾为了省钱,采购的是含铅基稳定剂的老式印泥,色泽偏暗哑。但你这张纸上的红戳,在我的光谱灯下……艳得有点妖。”
“滋——”
那是便携式高精度扫描仪启动的电流声。
三秒后,林夏这边的平板电脑同步弹出了一张分析图谱。
陈导摆弄的是“瞎拍协会”自研的“印迹年代分析模型”,这玩意儿本来是用来鉴定二手奢侈品发票真伪的,没想到用在这儿也是降维打击。
屏幕上,两条波浪线狠狠地打了一架,最后分道扬镳。
“张哥,”陈导吸了一口凉气,“光谱分析显示,这枚印章使用的油墨配方里含有一种特殊的水性高分子树脂。这玩意儿是环保材料,安盾智联直到2022年4月为了应付ESG检查才开始采购。你2021年写的申请,盖的却是2022年的章。”
耳机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张建国粗重的呼吸声,像个破风箱。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逆流了。
记忆的闸门被暴力撞开——那个下午,hR主管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就在眼前晃动。
“老张啊,流程归档太慢了,原件我先收走。正好公章拿去备案了,我用备用章先给你盖一个,放心,效力一样的。”
所谓的“备用章”,原来是把他的过去连根拔起,再种上他们需要的“伪史”。
张建国颤抖着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指甲敲击玻璃发出急促的“笃笃”声。
他翻到了云相册的最深处。
那是一张随手拍的照片,甚至有些虚焦。
2021年10月17日。
背景里的台历上,“忌动土”三个字清晰可见。
那张手写的申请书静静地躺在hR的办公桌上,红色的印章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油墨痕迹。
“他们连我求生的痕迹,都要替换成他们的版本。”张建国把手机屏幕怼到陈导的分析报告旁边,声音抖得像是风中的枯叶,“他们不仅杀了我的人,还要改我的命。”
李曼没有递纸巾,也没有说那些苍白无力的“看开点”。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还在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小册子——《打工人文件自保手册(互助会内部版)》。
“张哥,你要知道,资本家最擅长的就是‘岁月史书’。”李曼翻到第42页,指着那个标题——《如何识别倒盖章与时间陷阱》,“不是你没努力留下证据,是他们早就把时间线焊死了。只要你手里没有硬通货,你的记忆就是错的。”
她顿了顿,把那份“穿越时空”的文件平铺在桌上,语气坚定得像是在宣读战书:“但这也就是个破绽。这一章,我们做成新一期的互助会案例。教所有打工人怎么用纸张酸碱度测试加光谱反推,把这帮孙子的假面具撕下来。”
夜色更深了。
安盾智联大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像是一个巨人在缓缓闭眼。
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灯光反而亮得刺眼。
张建国像个疯子一样,把档案柜底层所有的文件夹全部倾倒在地上。
那是他七年的青春,七年的血汗。
他跪在地上,一份一份地查。
2019年的绩效确认书,2020年的加班调休单,2023年的离职面谈记录……
这一查,查出了七个“时空穿越者”。
每一枚颜色鲜艳得诡异的公章,都像是一张嘲讽的嘴脸,在他面前放肆大笑。
“好,真好。”张建国一边笑一边拍照,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砸在那些伪造的文件上,“这些章,替我说了七年的假话。现在,轮到我说真话了。”
所有的照片,连同那份沉甸甸的光谱分析报告,化作一个巨大的压缩包,顺着网线飞向了王砚的接收端。
而在地下二层,那个阴暗潮湿的泵房里。
“滴答。”
那颗悬在管道接口处的锈液,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
距离上一滴,过去了14分33秒。
这个时间间隔正在以一种惊人的加速度缩短。
那不仅是物理层面的腐蚀,更像是某种因果律的倒计时,正在疯狂加速,清算着这栋大楼里被篡改的所有时间。
林夏关掉了音频监控,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私人手机突然亮起。
屏幕上闪烁着只有两个字的备注:陆景深。
这么晚了?
林夏眉头微蹙,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调侃一句,听筒里就传来了陆景深罕见的低沉嗓音,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特有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