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曜往前一步,挡在萧景晏身前,脊背弓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狼。
萧景晏按住他的手臂,脑子飞快地转着。
硬碰硬不行。解释也没用。
赵顺现在需要替罪羊,他们就是最合适的。
除非……
他的目光落在井边。
那里散落着几块石头,还有一根长长的、枯死的竹竿,斜靠在井沿上。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侍卫长,”萧景晏突然开口,声音提得高了些,“我有办法救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赵顺眯起眼。
“我说,我能把狗救上来。”萧景晏指着那根竹竿,“用这个。”
赵顺看了看那根竹竿——
约莫两丈长,碗口粗,虽然枯了,但还算结实。
“这么长的竹竿,你怎么弄?”一个侍卫嗤笑,“别说你了,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抬不动。”
萧景晏没理他,看向赫连曜:“你记得吗?北狄人套马,用的是什么法子?”
赫连曜怔了怔,随即眼睛一亮:“套索!”
“对。”萧景晏点头,“不需要把竹竿完全竖起来。只需要让它斜着伸进井里,下端做个活套,套住狗,然后我们在这头拉——”
他快速说着,手在空气中比划。
赫连曜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转身对赵顺说:“给我绳子,越细越好,还要一块布,最好是软的。”
赵顺将信将疑,但还是挥手让侍卫去取。
很快,拿来了一卷细麻绳和一块旧毡布。
赫连曜动手极快。
他先用麻绳在竹竿较细的一端绑了个活结,形成一个套圈。
然后将旧毡布撕成条,编成一个小网兜,固定在套圈下方。
“狗掉下去受了惊,直接套脖子它会挣扎。”他一边做一边解释,“用网兜托住身体,它就不乱动了。”
萧景晏在一旁帮忙固定绳结。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编网,一个绑绳,不到一刻钟就做好了简易的救援工具。
赵顺看着那根绑着网兜的竹竿,脸上的横肉抽了抽:“这……能行?”
“试试才知道。”赫连曜说。
他转向几个侍卫,“来四个人,帮我扶竹竿。”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上来了四个。
五个人合力,将竹竿抬起来,慢慢往井口倾斜。
竹竿很长,很重,赫连曜指挥着调整角度:“慢点……再往左一点……好,稳住!”
竹竿的前端慢慢伸进井口,一点点往下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井里传来猎犬微弱的呜咽声。
“再往下……慢点……”赫连曜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紧紧握着竹竿的中段,感受着下面的动静。
突然,竹竿猛地一沉!
“套住了!”一个侍卫喊道。
赫连曜感觉了一下力道:“是套住了,但狗在动。别急,稳住,让它安静下来。”
井里的呜咽声变成了低低的哀鸣,但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
赫连曜等了片刻,才说:“好,慢慢往上拉。记住,要稳,不能快。”
五个人开始一点点往回拉竹竿。
竹竿很重,加上狗的重量,每个人都憋红了脸。
但没人松手,一点点,一点点,竹竿被从井里拉了出来。
前端露出了网兜,里面蜷着一团湿漉漉的白毛——正是那只纯白的猎犬。
它还活着,但显然受了惊吓,在网兜里瑟瑟发抖。
“成功了!”一个年轻侍卫忍不住欢呼。
赵顺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狗从网兜里抱出来。
猎犬认出主人,虚弱地舔了舔他的手。
“好……好!”赵顺抬头,看向萧景晏和赫连曜,眼神复杂,“你们……还真有办法。”
萧景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卑:“是赫连君的主意。北狄人常在草原上救掉进坑洞的牲畜,这法子是他们常用的。”
他把功劳全推给了赫连曜。
一来这是事实,二来,北狄质子会救狗,总比冷宫皇子会救狗听起来更合理。
赫连曜看了他一眼,没反驳,只是擦了擦汗:“狗受了惊,也冻着了,得赶紧带回去暖和暖和,喂点温水。”
赵顺点点头,抱着狗站起来。
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今日……多谢了。我会向三殿下禀明,是你们救了白将军。”
“不敢当。”萧景晏躬身,“只是碰巧知道这法子罢了。”
赵顺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抱着狗带着侍卫走了。
脚步声远去,竹林里恢复了寂静。
直到彻底听不见声音了,赫连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萧景晏也靠着一根竹子坐下,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
“刚才……真险。”赫连曜哑声说。
“嗯。”萧景晏点头,“但值得。”
“值得?”
“赵顺欠我们一个人情。”
萧景晏说,“虽然不大,但关键时刻或许有用。而且,经过今天,三皇子那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麻烦——毕竟我们救了他的爱犬。”
赫连曜想了想,点头:“也是。”他顿了顿,看向萧景晏,“你怎么知道北狄人套马的法子?”
“书上看的。”萧景晏淡淡道,“《北地风物志》,里面记载草原牧民如何救掉进地洞的羊。我猜救狗也差不多。”
赫连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所以你刚才问我记不记得北狄人套马,是在提醒我?”
“是给你递话头。”萧景晏纠正,“我知道你懂,但得让赵顺以为这是你的主意。”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竹林洒下来,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远处传来晚钟,一声,一声,悠长而安稳。
“今天配合得不错。”赫连曜说。
“嗯。”萧景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竹叶,“回去吧。福公公该送晚饭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竹林。
回到冷宫院子时,福安正站在偏殿门口等着。
老太监手里提着食盒,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晚饭好了。”福安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今天有肉。”
萧景晏和赫连曜都愣了。
冷宫的饭食,几个月不见一次荤腥。
福安打开食盒——里面除了往常的粥和馍馍,果然多了一小碟酱肉,虽然不多,但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赵侍卫长让人送来的。”福安慢吞吞地说,“说是谢礼。”
萧景晏和赫连曜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一笑,冲散了整日的紧张和疲惫。
夜里,两人在夹墙里分食那碟酱肉。
肉很咸,但很香,两人吃得小心翼翼,一点碎屑都不放过。
吃完,赫连曜突然说:“今天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光会躲不行。”赫连曜看着通风孔外透进的月光,“还得会应对。得像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
萧景晏点头:“所以我们要学得更多,更快。”
“嗯。”赫连曜握紧了拳头,“我要学雍朝的权谋,学怎么在朝堂上说话,学怎么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不得不正视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在发誓。
萧景晏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个月前,那个蜷在破布里、眼神空洞地说“我只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的孩子。
不一样了。
仇恨还在,屈辱还在,但多了些什么——多了斗志,多了目标,多了那种“我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你们都好看”的狠劲。
“好。”萧景晏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加快进度。”
他走到墙边,从藏书的墙缝里又抽出几本书——《策论辑要》、《朝堂纪闻》、《雍史通鉴》。
这些都是福安这些天陆续弄来的,有些是残本,有些是手抄的散页,但足够了。
“这些,三个月内,要全部读完。”萧景晏将书放在石台上,“不仅要读,还要能讲,能辩,能用到实处。”
赫连曜看着那摞书,没有退缩,只是重重点头:“好。”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狭小的夹墙里。
两个少年相对而坐,中间摊开书本,炭条在石板上写写画画,低声讨论着雍朝的税制、兵制、科举。
偶尔有分歧,会争辩几句。
但最终总能达成一致——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是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活下去。
走出去。
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
夜深了,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萧景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吹灭自制的油灯——那是用破碗和棉线做的,灯油是攒了许久的猪油。
“睡吧。”他说。
赫连曜收拾好书,钻进破褥子里。
黑暗中,他突然开口:“萧景晏。”
“嗯?”
“今天在竹林,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赫连曜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萧景晏沉默片刻,说:“你也挡在我前面了。”
“那是因为你先挡了。”
“那你下次别挡了。”
“不行。”
两人都不说话了。
但黑暗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无声流淌。
许久,赫连曜又说:“我们要一直这样。”
“怎样?”
“互相挡着。”赫连曜说,“你替我挡文的,我替你挡武的。一起走下去。”
萧景晏在黑暗中笑了笑:“好。”
窗外,月亮升到中天,清辉洒满冷宫的破瓦断壁。
春夜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枯树,枝头竟冒出了点点新绿。
冬天过去了。
而在这座宫殿最偏僻的角落里,两颗被冰封太久的心,也终于开始解冻,开始重新跳动。
为彼此,也为那个遥远却日渐清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