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
办公楼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
下班的人流像被拧开的水龙头,渐渐稀疏下来,何正国夹在其中,步履不疾不徐。
他将最后一份文件锁进抽屉时,指尖在黄铜锁扣上多停留了两秒,仿佛要将那些未说尽的沉重一并锁进去。
刚走出大门,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郝崇安正弯腰,一只手搭在车门上,似乎正要上车。
夕阳的光斜斜地切过来,给他银白的鬓角镀了层金,平日里总是紧绷的侧脸,此刻倒显得柔和了些。
“崇安。”何正国扬声唤道,声音穿过傍晚的喧嚣,清晰地落过去。
郝崇安回过头,看见是他,脸上立刻漾开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经年相处的熟稔,“正国?”
何正国走近了些,语气轻快得像闲聊,“突然想起嫂子包的荠菜饺子,那股鲜劲儿,馋得我走不动道了。
今儿能不能厚着脸皮,去你家蹭顿晚饭?”
这话听着寻常,郝崇安眼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
他与何正国相识三十多年,从基层一路并肩走到现在,太清楚对方的脾性。
若只是馋了,绝不会在下班这会儿特意拦车。
但他脸上丝毫未显,只拍了拍何正国的胳膊,笑声爽朗:“这有什么说的?上车!
正好让你嫂子多煮两盘,咱们哥俩儿也喝点。”
何正国拉开后座车门,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扑面而来。
是郝崇安惯用的车载香氛。
他坐进去时,真皮座椅微凉,恰好压下了心头的燥意。
司机透过后视镜恭敬地问了句,“郝书记,回家吗?”
郝崇安点头“嗯”了一声,车子便平稳地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
车里没开顶灯,只有窗外的霓虹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前儿去看了趟老母亲。”郝崇安率先开口,声音放得平缓,“她还念叨你呢,说你上次带的那罐茶叶,味儿正。”
“下次我再寻两罐好的,陪你一起去看伯母。”何正国应着,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这阵儿秋老虎厉害,你那老毛病没犯吧?”
郝崇安立刻接话,“好多了,天天早上绕着公园走两圈,比吃药管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天气说到菜价,从孩子的学业说到老同事的近况,字字句句都是家长里短,半句没沾工作。
可何正国放在膝上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
他知道,司机在前,有些话,得等关起门来才能说。
车子拐进家属院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楼群里亮起点点灯火,饭菜的香气混着晚风飘过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车子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下停稳,郝崇安对前排的司机开口,“小吴,你先回去吧!明天还是七点,来接我。”
“好的,书记。”司机应声下车,将车钥匙递给郝崇安,识趣地转身离开。
两人下了车,晚风卷着草木的清气扑过来,何正国深吸了一口,觉得胸口的闷意散了些。
郝崇安抬头看了眼自家三楼亮着的窗,灯光暖黄,隐约能看到窗台上摆着的那盆绿萝。
他侧身让何正国先行,“走吧!”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啪”地亮起暖黄的光。
台阶是水泥的,边缘被磨得有些光滑,每上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何正国跟在郝崇安身后,看着他微驼的背影,心里那沉甸甸的事,仿佛也随着这脚步,一点点近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轴带着点老旧的“吱呀”声,像在欢迎迟归的人。
杨震推开门,玄关的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线漫过落了层薄尘的鞋柜。
他换鞋时动作轻缓,特意从公文包侧袋里摸出钥匙,放好!
脱下警服外套挂在衣架上,左臂的绷带被布料蹭得微微发紧。
杨震低头瞥了眼,纱布边缘透着点浅褐色的药渍。
其实就是些皮外伤,却被季洁念叨了好几天。
他抬手碰了碰绷带,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她蹙着眉给他换药的样子,指尖捏着棉球,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他,嘴里却还不忘数落“多大个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得赶紧做饭。”他低声自语,转身去卧室套上那件灰蓝色的家居服。
客厅茶几上,前几天特意买的小雏菊蔫得厉害,花瓣卷成了细细的筒,原本挺括的花茎也软塌塌地伏着,却还固执地泛着点白。
杨震走过去,小心地把花束从玻璃瓶里取出来,找了把干净的剪刀,剪掉发蔫的花萼,又将花瓣一片片捋顺,摊在铺了吸油纸的盘子里,打算明天拿到阳台晒干。
季洁胃不好,这花泡水正合适。
厨房的灯“啪”地亮起,白光打在瓷砖上,映得案台上的食材格外清晰。
杨震打开冰箱,里面剩的菜不多,都是季洁爱吃的清淡口:几颗青菜、两个番茄、半块冬瓜,还有几个鸡蛋。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麻利地把青菜择了,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冲刷着菜叶上的泥点,溅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
切菜时只能用右手,动作慢了不少。
番茄被切成大小不均的块,边缘还带着点歪歪扭扭的棱角;
青菜切成段,长短也不太齐整。
他倒不在意这些,往锅里倒了点油,油温上来时,把番茄块倒进去,“滋啦”一声,酸甜的香气立刻漫开来。
他站在灶台前,左臂微微抬着避开油烟,右手握着锅铲慢慢翻动。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
他也顾不上擦,只盯着锅里的菜,眼神专注得像在分析案发现场。
最后一道冬瓜汤盛进白瓷碗里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杨震解下那条蓝布围裙,往椅背上一搭,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正好撞见季洁推门进来。
她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手里还拎着包,看到满桌的菜时,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怔忡,随即是化不开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