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八百斤黄豆,便是留下400斤的豆种,剩下的或磨豆腐或发豆芽,看起来倒是足够他们吃几年的。
但是,他们种豆的主要目的是养地的,养好地是要种小麦的!这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然而,小麦绝不是大豆这种抗旱能力强的农作物。
以努尔干的干燥气候来说,小麦的花期浇水频率得达到四到五天一次,可凭当下的条件,他们脚不沾地的忙四五天却连这农田的四分之一的地块都浇不完。
更别提那时的锄草、捉虫的活计,根本忙不过来。
越想心头越沉,无力感像潮水压得安佩兰喘不过气——她眼下做的,分明是在跟这旱天硬碰硬!
恍惚间回想起前世的那些纪录片,自古以来人与天地间的这种角力,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没个尽头。
西方流传的古老神话都是讲顺应,讲应对;可中国人偏不,多少与自然抗衡的谚语故事,便是神话故事也都是人定胜天的结尾。
我们似乎在骨子里头就有那股不服输的、非要在天地间趟出条路来的血脉。
怔忡间,骨子里那点从老祖宗继承下来的血脉里的执拗忽然翻涌上来。
她望着努尔干这荒凉的土地,竟也生出股热意——她倒要试试,试试这“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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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豆种后,他们难得的闲了下来。
现在,他们都在等,等努尔干的这场大雨。
这几天努尔干的空气闷得像灌了铅,气压低得让人胸口发紧,明明乌云沉沉,瞧着是憋足了一场大雨的架势,却偏偏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好几天了愣是落不下一滴来。
安佩兰他们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等。
而自从院里那眼甜水泉眼断了流,每日往返大水井运水便成了固定活计。
大水井的水偏硬,喝进嘴里总带着股涩意,喉咙发紧发涩,像含了把细沙似的,还有丝若有若无的咸味,咽下去也觉得“腻口”。
如此一来,他们便更爱喝里头加蒲公英的水了。
苦是苦些,却正好压过了硬水的涩味,若是少了那点蒲公英的清苦,那水他们简直难以下咽。
可就连泡了蒲公英的水,安佩兰喝着也常觉得喉头发堵。
眼下难得闲下来,她忙碌惯了,空坐着反倒浑身不得劲,总想寻点什么事来做。
这会儿,安佩兰便瞅着断流的泉眼发怔——院中的泉水与采药的大水沟应该是一条水路,这头既已干涸,那大水沟那头,难道也断了么?
正好秀娘今天也想去看看,能不能再寻个肉苁蓉,多卖些钱,她想买些棉花,给家里做几床棉被棉衣过冬。
于是,安佩兰便和秀娘、简氏一同来了水沟这儿。
来到眼前发现,水沟的水虽然是少了很多,但是沟底还是有一股水在涓涓的流淌着。
“若烟、秀娘,你俩在这儿寻着草药,我去瞅瞅,这水沟到底是流哪去了。”
安佩兰交代好后,就骑着马顺着水沟一路南下。
水沟不是笔直的,它成S型七歪八扭牵牵绊绊地通到了附近的一座土山。
这土山同白家窑洞那土坡应该是同一座山脉。
只是这头的山峰比自家那边高大出不少,树木也密些,这儿该是乱石坡的西边了。
顺着细流往前寻,在一处布满青苔的石缝,眼看着那股涓涓水流钻进去,没了踪迹。
安佩兰手脚并用地爬上石坡,顺着草木丛生的路径往前探。
越走越觉惊喜,这儿竟长着不少野山杏树,枝桠上挂满了黄彤彤的果子,沉甸甸地坠着;几棵高大的柿子树也褪去了大半绿叶,光秃秃的枝头上,一个个黄灿灿的柿子格外扎眼。
可惜手头只攥着一把镰刀,连个能装东西的篓子都没带。安佩兰望着枝头上沉甸甸的果子,实在不甘心。
她咬了咬牙,手脚并用地往山顶爬。站在高处往东望,自家那片荒凉的土山坡竟能隐约瞧见。
然而自家那边寸草难生、光秃秃的,这一头却草木繁茂、郁郁葱葱,中间横亘的乱石坡看着宽,实则趟出条路来,估摸着半个时辰就能到。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得很。等回去定要拉上老大老二,带上篓子把这条路蹚出来,把这些山杏、柿子摘回去,若是能挖几棵树苗移栽到自家门口,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瞧着这山头满坡的旺势,青冈树都比别处密得多,灌木丛缠缠绕绕的密不透风。这般繁茂,水源绝不可能只剩石缝里那一丝!她心里笃定,附近应该藏着个蓄水的池子,最不济也该有片水洼。
当下不再犹豫,攥紧镰刀在密林中砍出条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山沟底挪去。
一路上惊起不少鸟群,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寂静。她认不出这些鸟的品种,只觉它们的喙和腿都长得出奇,心里想:这要是搁后世,随便拎出一只,怕是都够坐穿牢底了。
时不时还窜出不少野鸡野鸭,扑棱着翅膀钻进灌丛。等等?野鸭?!
安佩兰忽然顿住脚步,目光钉在不远处的草丛边,通体雪白的羽毛,头和上颈覆着一层油亮的黑羽,那向上翘起的红色尖喙——翘鼻麻鸭!
她心头猛地一亮,这鸟儿是最依赖水域生存的。既然这儿能见到它们的踪迹,那附近必然藏着水源,且绝不止石缝里那点细流!
安佩兰心头一热,循着翘鼻麻鸭出没的方向快步寻去。
拨开半人高的草丛,脚下的泥土愈发黏腻,循着湿润气息继续往前探,转了几个弯后,拨开一片密不透风的芦苇荡,眼前骤然一亮,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水面撞入眼帘,竟是一方不小的池塘!池水清冽见底,岸边的泥土湿软肥沃,与他们住处那边干裂荒芜的土坡相比,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池塘的对岸,正是乱石坡的边缘,光秃秃的石砾与这边的清润绿意泾渭分明。
安佩兰凝神打量着周围的地貌:散落的大块碎石、被水流冲刷过的平缓岸线、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沉积土层——这儿分明在很久之前,是一片辽阔的湖泊。想来是岁月变迁中水土流失,引发了山体滑坡,才将大半湖水掩埋在这片乱石堆下,只留下眼前这方残存的池塘。
她望着那片绵延的乱石堆断定,自家院里那眼断流的甜泉,想必就是这池塘溢出的水源!它定然是顺着乱石坡的缝隙一路渗透、一路流淌,历经层层消耗,才终于从院中那大青石下汩汩涌出。
安佩兰心里忍不住惋惜,若是没有乱石坡挡在中间,不光方便了采果子,还有那石缝里的水流,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白白损耗了!
若是那管道水渠真能连通这儿,别说干旱时节这水都不会断流,就连灌溉百来亩农田,想必也不在话下!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自我怀疑,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原来希望从不会缺席,只要肯找、肯拼,再难的绝境也能蹚出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