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轩果然如它的名字一般,虽地处永巷冷宫范围,却是一处独立的小小院落。比起宗正寺那阴冷潮湿、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牢房,这里简直算得上是天堂。
院子里有一棵半枯的老槐树,几丛无人打理却顽强生长的兰草,屋檐角落结着些许蛛网,家具陈设简单却干净,至少没有那股子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气。
阿依娜被那两个沉默的宫女搀扶进来,安置在临窗的榻上。其中一人很快端来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另一人则抱来了干净的被褥和一套素净的棉布衣裙。
「公主殿下,请先用些吃食。奴婢们就在外间候着,有何需要,唤一声即可。」宫女的语气算不上多么热络,但至少保持着基本的恭敬,与牢房里那些冷漠甚至带着恶意的狱卒截然不同。
阿依娜惊魂未定,只是怯生生地点点头,小声道:「谢……谢谢……」
宫女们福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阿依娜一人。她并没有立刻去动那碗粥,而是抱着膝盖,蜷缩在榻角,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新的环境。
【从地狱到了……这里?】她心里茫然地想,【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杀我,也不再审我,把我关到这里……是软禁?】
这种不确定性让她依然无法安心。比起直接的恶意,这种未知的、悬而未决的状态,有时更让人煎熬。
【系统,】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呼唤,【现在是什么情况?陛下他……相信我是清白的了吗?】
【滴——基于当前信息分析:宿主生存环境得到暂时性改善。皇帝萧衍的态度发生转变,从‘疑似定罪’转为‘存疑待查’。其行为逻辑推断:已对‘醉梦散’陷害案启动秘密调查,将宿主移居芷兰轩或为保护(避免灭口或刑讯逼供),或为观察,或兼而有之。宿主当前安全等级:暂缓,但仍存在高度风险。建议:保持警惕,继续观察。】
系统的分析让阿依娜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调查?他派人去查了吗?能查到赵擎头上吗?】
【信息不足,无法判断调查进展及结果。】系统回复冰冷。
阿依娜叹了口气,知道急也没用。目光落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上,胃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和虚弱。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水下肚,驱散了一些寒意,也让她惊惶的情绪稍稍平复。
至少,现在还活着。至少,那个男人……似乎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吃完粥,体力恢复了一些,换上了那套干净的棉布衣裙,将被褥铺好。做这些简单的事情时,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外似乎有侍卫看守,能听到轻微的甲胄摩擦声和规律的脚步声。之前送她来的那两个宫女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内容无非是些琐事,听不出什么特别。
时间在忐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日落月升,夜色笼罩了芷兰轩。
就在阿依娜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平静(或者说死寂)地过去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
阿依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望向门口。
「……李公公,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是看守侍卫压低的声音。
「杂家奉旨办事,开门。」一个略显尖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海!阿依娜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李德海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那两个小太监还抬着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
李德海的目光在室内一扫,看到蜷缩在榻上的阿依娜,脸上立刻堆起了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恭敬的笑容,快步上前:「公主殿下受惊了。陛下惦记着您这边缺些用度,特命杂家给您送些东西来。」
阿依娜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口箱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送东西?给我?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德海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惊疑不定,自顾自地指挥小太监打开箱子。里面并非是金银珠宝,而是几套质料更好些的衣裙、一些基本的梳妆用品、几本书籍(似乎是中原的话本传奇)、甚至还有一小盒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包茶叶。
「陛下说,让您好生歇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外面的人说。」李德海笑着,语气温和,但话里的内容却让阿依娜心头一跳,「陛下还让杂家转告殿下,」他稍微压低了点声音,却确保阿依娜能听清,「‘西城的顽童已然找到,甚是调皮,现已归家安顿。玩闹时丢了的彩线珠子,也寻回了些许,工匠正在辨认花样。’让您不必再挂心。」
西城的顽童?彩线珠子?
阿依娜的瞳孔猛地一缩!
【西城……顽童……是翠儿的弟弟!找到了!安全了!彩线珠子……是那些有凿痕的银钱和特供油纸吗?陛下他真的去查了!而且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巨大的惊喜和希望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她死死低着头,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勉强维持住那副懵懂怯懦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道:「多……多谢陛下……赏赐。阿依娜……不明白……顽童……但,谢谢……」
李德海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脸上的笑容却不变,仿佛真的只是来传一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殿下不必明白,陛下就是让杂家这么一说。您安生住着便是。杂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他行礼告退,带着小太监们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房门再次关上,阿依娜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她快步走到那口箱子前,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衣物和书本,最后拿起那盒点心和那包茶叶。
点心是楼兰风味的乳酪酥!茶叶也是西域常喝的、加了香料的花茶!
他连这些都想到了?
【他……他不仅信了我,还在用他的方式……安抚我?保护我?】阿依娜的心跳得飞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震惊、以及一丝微妙悸动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
那个男人,冷酷多疑的帝王,竟然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她拿起一块乳酪酥,小心地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勾起了淡淡的乡愁,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他让我‘不必挂心’……意思是,一切交给他?】阿依娜捧着点心,慢慢坐回榻上,原本冰冷的手脚渐渐回暖。
这是她自陷入这场滔天陷害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安全和……依靠。
尽管前途依旧未卜,尽管赵擎和林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挣扎于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之中。
那个能听到她心声的男人,正站在她的前方,为她挡去了最直接的风雨,并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向她传递着行动的讯号。
【系统,】她在心里轻声问,【陛下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滴——根据李德海传递的信息及宿主当前处境变化,概率极大。】系统回应,【建议宿主保持现状,耐心等待。】
阿依娜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是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并且,相信他。
这一夜,芷兰轩的阿依娜,虽然依旧身处冷宫范围,却难得地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安稳的觉。
然而,此时的皇宫,乃至整个京城,却并非如此平静。
……
兵部尚书府,书房。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赵擎脸上那一片阴鸷的乌云。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
「还没有消息吗?」他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的心腹幕僚躬身站在身后,语气凝重:「回国公爷,派去西城的人回来说……那处民居地窖空了,人不见了。我们安插在赌坊的眼线也说,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再看到王贵那家伙的内侄女露面。王贵本人……今天也没来御膳房当值,家里人说一夜未归。」
「不见了?!」赵擎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怎么会不见!不是让你们看好的吗?!」
幕僚额头渗出冷汗:「属下失职!但那地方极其隐蔽,派去看守的也是好手……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只怕……只怕是……」
「只怕是陛下的人动手了!」赵擎咬牙切齿地接话,一拳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快的手脚!好隐秘的动作!」
他原本以为皇帝即便有所怀疑,想要查证也需要时间,更何况是在没有明确方向的情况下。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进一步布置,甚至想办法在狱中了结那个楼兰公主!
却万万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如此迅速精准!直接摸到了他最关键的几个证据链节点上!
「还有,」幕僚的声音更加艰难,「我们暗中查探了……宫内最近似乎在秘密核对一种特供油纸的流向,尤其是……尤其是与我们府上和宫里那位有关的……」
赵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赵氏纸坊的特供纸?!」那是他为了方便控制核心人员和特殊渠道,特意让名下纸坊制作的,有隐秘标记,极少外流。包裹果然用了那种纸?那群蠢货事后没有彻底销毁干净?!
一股冰冷的寒意,猝不及防地窜上赵擎的脊背。
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如此精准的情报?难道那个楼兰公主……真的邪门到这种地步?还是说,自己身边早就有了皇帝的钉子?
「国公爷,现在该怎么办?陛下若是拿到了人证物证……」幕僚的声音带着恐惧。
赵擎眼神变幻不定,充斥着暴戾和杀机。片刻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道:「慌什么!人不见了,不代表就落到了陛下手里!就算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知道的核心机密有限!至于油纸,更能推诿是栽赃!」
他踱步回到书案后,手指用力敲打着桌面:「陛下此举,或许只是试探,或许是没有铁证,想引蛇出洞!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心中清楚,局势正在迅速脱离掌控,向着极其不利的方向滑去。
「那……芷兰轩那边?」幕僚试探地问。
「那个妖女!」赵擎眼中杀机毕露,「陛下将她移出宗正寺,分明是想保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让她彻底闭嘴!」
他压低声音,对幕僚吩咐道:「去,给宫里递消息,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就在芷兰轩,尽快动手!要做得干净利落,像是……惊惧交加,自尽身亡!」
「是!」幕僚心中一凛,连忙领命。
……
长春宫偏殿。
虽未被直接打入冷宫,但林贵妃明显感受到了宫墙内气氛的变化。以往巴结奉承的太监宫女们变得疏远谨慎,内务府送来的份例虽未削减,却也不再有任何额外的优待。一种无形的孤立和监控,笼罩着她的宫殿。
皇帝自那日后,再未踏足过长春宫。
这种冷落,比直接的斥责更让她感到恐慌。她不清楚皇帝到底查到了哪一步,更担心赵擎那边会不会出纰漏。
心腹宫女悄步进来,低声禀报了芷兰轩的最新动向以及宫外的传闻。
「陛下赏了东西?还让李德海去传了话?」林贵妃捏着丝帕的手猛地收紧,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失,「他还说了什么?」
「李公公的话……听起来像是家常闲话,说什么西城顽童,彩线珠子,奴婢也听不太懂。」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但林贵妃却听懂了!西城!那是关押翠儿弟弟的地方!彩线珠子……莫非是指银钱和包药的纸?
陛下不仅查了,而且已经找到了关键!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贵妃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宫女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林贵妃一把推开她,跌坐在软榻上,胸口剧烈起伏:「完了……陛下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一定会废了本宫……一定会……」
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递上了一张没有任何落款的细小纸条。
林贵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抢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芷兰轩,速决,自尽。」
是赵擎的命令!他要她立刻动手除掉阿依娜,并制造自尽的假象!
林贵妃的手抖得厉害,纸条飘落在地。
「娘娘……」心腹宫女捡起纸条看了一眼,也吓得面无人色。
「怎么办……本宫该怎么办……」林贵妃六神无主,彻底乱了方寸。皇帝显然已经起了疑心并在暗中调查,这个时候再动手,风险极大!可若不动手,那个楼兰公主活着,就是最大的威胁!
赵擎这是要逼她铤而走险!
「娘娘,」心腹宫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事已至此,我们没有退路了!那个公主必须死!只有她死了,很多线索才能断掉!陛下即便怀疑,没有活口对质,也许……也许就能蒙混过关!何况,是在冷宫那种地方‘自尽’,理由多得是!」
林贵妃眼神剧烈挣扎着,恐惧和狠毒交织。最终,对失势和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你说得对!她必须死!去……把之前准备好的那瓶‘梦萦散’拿来!想办法……混进她的饮食里!」
那是一种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死去的毒药,症状与惊惧过度、心力交瘁而亡极为相似!
「是!」宫女眼中闪过毒光,低声应道。
夜色更深,一场针对芷兰轩的致命杀机,悄然酝酿。而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阿依娜并不知道,新的危险,已经再度逼近。